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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自在那副急着下班打卡的模样,让太极殿里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有了回升的迹象。

这货把儒家千年悬案当成饭后小点心一样解决了,完了还嫌耽误他吃饭。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简直是把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还要问人地板凉不凉。

孔颖达正激动得满面红光,拉着身边的人,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天理”、“气质”这两个新词,活脱脱一个追星成功的老粉丝。

杜构站在原地,还处于大脑升级的蓝屏状态。

他一辈子的学问都在围绕着“性善”还是“性恶”打转,今天突然有人告诉他,你们吵了上千年,结果是在争论豆腐脑是咸的还是甜的,根本没意义,因为本质都是豆腐。

这谁受得了。

就在高自在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时候,杜构猛地抬起头。

他整个人一扫之前的颓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求知欲。

“高都督,请再留步!”

高自在的脚步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写满了“有完没完”四个大字。

“杜先生,还有何指教?我府里的猪脑汤真的要凉了。”

杜构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他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高自在深深一揖。

“都督之才,构闻所未闻。方才‘理气之说’,已为我辈解千年之惑。但我心中尚有一问,不吐不快,还请都督不吝赐教!”

他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但那股子不问到底不罢休的劲头,也让高自在头皮发麻。

这是个学疯子啊。

高自在心里疯狂吐槽。

大哥你谁啊?十万个为什么吗?十顿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吧?

再问下去,我把宋明理学都给你掏空了,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

没等高自在找个理由开溜,杜构已经把问题抛了出来。

“敢问都督,知与行,孰先孰后,孰重孰轻?”

“我儒家学者,或有言‘知为本,行为末’,主张知之而后能行。亦有言‘行先于知’,主张于实践中求真知。两说争论不休,未有定论。敢问都督,此二者,究竟是何关系?”

又是一个终极问题。

知先行后,还是行先知后?

这问题一出,刚刚还在因为“理气论”而嗡嗡作响的太极殿,再一次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孔颖达也停止了踱步,他看向高自在,整个人的专注度提到了顶点。

如果说“性善性恶”是儒学的地基,那“知行关系”就是儒学大厦的框架结构。

这个问题,同样重要,同样无解。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身体微微前倾。

他已经不把这当成一场辩论了。

这是一场思想的盛宴。

高自在今天给他的惊喜,比过去一年都多。

他想看看,这个懒散的少年,还能掏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所有人都看见,高自在的表情彻底垮了。

他不是之前的错愕,也不是装出来的凝重。

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烦躁和不耐烦。

“不是吧,阿sir。”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没人听懂“阿sir”是什么,但那股子嫌弃的劲儿,是个人都感受到了。

“都这么能抬杠吗?”

高自在看着杜构,一脸的生无可恋。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你家开题库的啊?”

杜构被他怼得一愣,但还是坚持着拱手道:“学海无涯,问无止境。还请都督解惑。”

“行行行,怕了你了。”

高自在摆了摆手,活像个被熊孩子缠得没辙的大人。

“我今天就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了,省得你们以后天天为这点破事吵来吵去,浪费口水。”

他清了清嗓子,环视全场。

“你们问,知和行,哪个先,哪个后,哪个重,哪个轻。”

“我告诉你们,这个问题,从根子上就问错了!”

又来了!又是这招釜底抽薪!

直接否定问题本身!

所有儒生心里都是一咯噔。

“知和行,根本就不是两件事!”

高自在的声音斩钉截铁。

“你们非要把它们掰成两半,然后去比谁的胳膊粗,谁的大腿壮,这不是闲得蛋疼是什么?”

杜构急忙追问:“还请都督详言之。”

“好,我问你。”

高自在指着杜构。

“你说你知道什么是‘孝’,对不对?书上都写着呢,孝者,善事父母者也。”

杜构点头:“然也。”

“那你从小到大,有没有给你爹娘端过一碗茶,捶过一次背,洗过一次脚?”

高自在问道。

杜构一怔,随即答道:“此乃人子本分,自然是有的。”

“那好。”

高自在又问,“假设有另外一个人,他把所有关于‘孝’的经文都背得滚瓜烂熟,注解倒背如流,但他从来没有对他的父母做过任何一件孝顺的事。请问杜先生,这个人,他真的‘知孝’吗?”

这个问题,让杜构陷入了沉思。

按照儒家的标准,一个没有实际行动的人,他的“知”,是空洞的,是虚假的。

“……恐不能称之为真知。”杜构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这不就结了!”

高自在两手一摊。

“所谓‘知’,就是念头的萌发。所谓‘行’,就是把这个念头去实现。念头产生的那一刻,行动就已经包含在其中了。如果没有行动的打算,那这个念头根本就不纯粹,也就不能称之为‘真知’!”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看见一个美人,心生爱慕,这是‘知’。你上去跟人搭讪,要联系方式,这是‘行’。你心里想着爱慕,却一步都不敢动,那你这个‘知’,就是个屁!”

他这个例子举得过于粗俗,殿里好几个老头子都面红耳赤。

但道理,却异常的清晰。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知先行后’,也没有什么‘行先知后’。知与行,本就是一体两面,是一回事!”

高自在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杜构,抛出了最后的王炸。

“我今天就给你们一个准话,以后别吵了。”

“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你以为你知道了,但你没去做,这只能说明,你根本就还没知道!”

话音落下,整个太极殿死寂一片。

杜构站在那里,身体晃了晃,脸色比刚才的郑修还要白。

他败了。如果说上一个问题,高自在是给了他一个新的地基。

那这个问题,高自在是直接给了他一座建好的、完美的、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大厦。

“知行合一……”

杜构喃喃自语,整个人都失了魂。

“噗通”一声。

孔颖达,这位年过花甲的儒门泰斗,竟然对着高自在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老师!请受学生一拜!”

他涕泪横流,喊出的称呼让整个大殿的人都疯了。

老师?

孔颖达竟然称高自在为老师?

“‘理气论’定儒学之本,‘知行合一’立儒学之用!”

孔颖达一边磕头,一边大喊。

他身后的儒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懵了。

大佬都跪了,我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