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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亮的雨滴落在白皙的手中,举起手,看着雨丝从指缝那边落下。这只手手指很长,骨结小而匀称,皮肤白皙细腻,干干净净,握着剑有灵动飘逸的美好,握着箫便有云淡风轻的诱惑。

“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手。真干净。”

万年眯着眼睛,嗤笑一声。

这手都染了无数鲜血了,怎么可能干净?

一、二……五……

以后还会到六、七、八,说不定这柔弱的小手还会牵扯出更多的人,用杀戮的血来洗净心中的仇恨。

差点忘了,还有几个总是管不好自己嘴巴的路人甲。

果然,她还是只喜欢江湖的美丽,不喜欢江湖的血雨腥风。

不放弃仇恨的人,就像凝视深渊的人,也许有一天她也会成为深渊里的恶龙。

不放过别人的人,又何曾放过自己。

冰蚕,冰雪谷,有缘人见之,有缘人得之。

冰蚕只存于冰雪谷,一旦出谷,立刻破茧化成普通的蝶,得到了自由的同时就是获得了死亡和普通。

据说它也是一种蛊,只能在内力较为深厚的女体里存活,否则极易损人阳寿。

可这冰雪谷似乎也没有人知道它确切的位置。

现在,万年快要满十六岁。

万年十七岁那年,她才从十万重雪山中,找到了冰雪谷,历经了风霜雨露,皮肤皲裂灌满了沧桑,手指脚趾都烂完了。

同行的一千多人,走到一半,回去了一多半,剩下的,饥饿寒冷病痛又去了一多半,随处可见各种姿势的冰雕,或是匍匐挣扎意欲前进,或是站立的瞬间死亡来临……

环境恶劣,人与人之间还存在危险,弱者被无情抛弃,强者相互厮杀争夺,或许前一刻还给了你一口热酒的人,下一刻就可能将利剑刺入你的胸口。给你热酒是因为他看你可怜,杀你是因为他需要一件御寒的衣服。

人性无时不刻不在接受着挑战。

走到最后,就像是人的潜力被激发到了极致他们看到了五百米外的几条冰蚕。

厮杀再次上演……

万年拼着最后几口气,收回剑,把那些曾经帮助过她的人,她帮助过的人,最后与她厮杀的人尽数斩于重剑之下。

那冰蚕只与她隔了几百米,万年艰难地挪动着流血的腿,抓一把雪摁在伤口上镇定止血,杵着剑一步步往那边走……

风雪加身,她清醒的时候曾经想过,她为何可以为京墨做到这个地步?

她想,那仅仅是因为她再也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走下去。

只要他不放弃她,她就不放弃他。

除了报仇,她一直觉得她在找一个人,找到他,然后陪他走完这一生。

或许,她找到了……

他在冰窖里救过她一次,那她也救他一次好了。

大脑冷地麻木,万年像一具骷髅一样僵硬地前行,执念拖着她疲惫不堪的身体前行……

终于走到了那片树叶面前,万年小心翼翼地取下冰蚕。

冰蚕硬邦邦的身体,已经死了多时,也许是刚刚,也许是很多年前,在掌心因为太冷无法化成一滩水。

握紧手指,冰蚕的尸体化作粉末从指缝里像白雪一样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死了就没用了。

他们厮杀一场,红色的血落在白色的雪上像一朵朵彼岸花,充满了讽刺。

万年觉得有点困了,她想等醒了再继续去找,于是她慢慢合上眼睛,冰雪漫过了她的头顶,风一吹成了一具冰雕……

她想等她报完了仇,就回到他身边吧,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以养女的身份陪伴,以徒弟的身份供养他,以妹妹的身份照顾他……

如果,他都不喜,那她就化作春晓飞花拂过他的眉,盛夏的凉风穿过他的发,寒冬里的烈酒流进他的胃,他剑尖滴落的血与他堕落于无尽杀戮……

她说过要给他养老送终。

冰蚕叶“沙沙沙”的响,似乎有东西在爬动,树叶上的积雪落到万年的身上,万年似乎睡着了。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身体……

……

他可以和的女子成亲拜堂,她也会收敛自己。

如果,他还是要抛弃她,那她就杀了他,把他冻在这里,一起共话天地……

……

如果,他要抛弃她,那她报完仇,就回到这里。他享受那尘世间的锦绣繁华。她就永远也不会老去。

……

杀?

下不了手吧。

杀他比杀自己还难呀……

……

为什么不愿意死?

因为,有一个人还在等她……

……

只要还有人等她,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能死……

天地一片白茫茫的,日晒风吹,又落下雪花,雪淹没了冰雕的膝盖,遮盖了猩红的过往,只剩下纯白和执着……

锦绣软轿,小火炉,饮烈酒,千金裘,衣胜霜雪,发如暗夜,眉眼间有暖阳也有冰雪,一把折扇道不尽风流儒雅,远远驰来……

万年在冰冷的雪地里行走,越来越麻木,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冰雪裂开的声音,有风吹过皮肤……

好冷……

好困……

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身体……

“十月,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千纱,母亲唯一的女儿。”

“小月……放下仇恨,隐姓埋名……”

“千月,父亲犯了错……”

“杀手考试,你记得来。”

“活不过三个年头。”

密室里千贵妃的图画,花翠馆大火中的哭喊,弹飞的火折子……

“你得活下去。”

万年脑袋发痛,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鼻子痒痒,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这一抱,谷主点了点手指,整整十天。

“醒了?”

万年眯着眼睛,茫然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打开窗帘把一大把玫瑰花扔了下去,才回头,“醒了,就好。要是困了,就多睡一回。”

万年又昏昏沉沉拱了拱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像一个幼兽浑然不知温柔背后的波涛汹涌。

冰阳看着怀里的这个人,忍不住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里无声流了出来,拉扯着狐裘替怀中的人挡住湿意。

他找了那么久,他的第九个新娘也暴毙了。十一年,他终于找到了他命定的新娘。可他的新娘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明明天定的是他,怎么她就成了别人的了?

窥探天道太深,天道就会降下惩罚,如今这惩罚落到了偷窥者的身上,也落到他们身上。

他该杀了她的,他该亲手杀了他的新娘的,他没办法死,他的背后是整个偌大的家族,上万的生灵,这是天道在逼他们做出的选择。

十六年前,连夜大雨,他把她偷出来,还是没能改变天意,天意让他们再次相遇。

只是他向来心思深沉,有些事不到时机,他一辈子都不会说。

他曾经梦见,自己将一枝将死的花种在骨血之中,它活了,他带着它游历四海八荒,想让它早日有所感悟修炼出人形和他在一起,可后来他把它弄丢了,于是梦里的他一直找呀……一直找……

这一辈子,他一直再找一个人,他好像找到了……

……

马车。

“哥……哥。”

“喝点水。”

过了段时间,万年小口小口喝着水,只能吃一些流体食物,身体不再僵硬无法动弹,也不是绵软如云,“我们去哪?”

冰阳笑笑,帮万年把狐裘披风的带子系好,把万年的脑袋按在肩膀上,“回家。”

回到山里那个与世无争的家。

见你想见的人。

“冰蚕?”

冰阳轻抿一杯热茶,“在你的身体里。”

万年细细感触一下身体里,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看看自己的手,也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抬头看着冰阳的下巴。

冰阳拉出万年的手指,拔下钗子轻轻一点,一点鲜血如朱砂。

万年抬起手,血落下,过了很久,血里冒出来一个小东西,小东西越来越大,变成了一只冰蚕,爬了一会就不动了,结茧,破茧成蝶而出。

谷主拉开窗户,蝴蝶飞了出去,外面下着雪,蝴蝶没飞多远就被抛在了马车后面,结局可想而知。

肺被冷空气一刺激,就咳嗽。

谷主立刻把窗帘放下来,收紧万年的衣服领子。

有个病患,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山里的时候,已经是春天。

京墨正在院子里练剑,一听到马车声,就飞了过来。

车帘被一只好看的手撩开,明显是一个男人的手,谷主钻了出来,“京墨,别来无恙。看到我惊喜不?”

京墨:“……”

谷主正走下马车时,接着车里也跟着冒出来一个人,走地慌里慌张,差点把谷主拱到,顿时左脚怼右脚,身形不稳,一个飞跃。

谷主只觉得衣领子一紧,他就被人拎到了一遍,边整理衣服边回头,不由打开折扇一摇,畅然一笑,笑里似乎还有其他的情绪,不过一闪就消失了。

只见,万年的上半部分跌在京墨身上,两个人的额头正碰了个“嘣”。

那响声听着就肉痛。

谷主觉得自己功成了,于是身退了。

万年下半身还在车上,京墨就把万年抱着往下拖……

万年被拖着走:“痛!脚痛!残废了!”

京墨松手转过身,万年就手脚“残废”地爬了上去。

京墨有了冰蚕的治疗,多余的阳慢慢就会被平息下来。

京墨喝完药,打坐运行完毕,睁开眼:“谢谢,冰阳。”

谷主眼眸闪了闪:“你应该谢谢十月。”

京墨:“?”

谷主:“当然是谢她天天替你熬药,每天都巴着我问,你怎么样了。”

京墨浅笑,如清风吹过梨花枝头轻晃:“下次,带她出去玩。”

谷主瞬间就想到了,那次游湖,把他人盖水里。

谷主出门敲敲房门万年房间,未见人应,再敲,猛然撞开门,提步进去。

那小小的人儿藏在黑暗的角落,裹着被子,瑟瑟发抖,颤抖出声。

“哥哥,我的身体似乎出了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