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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元冲老泪纵横,邵文淑的生死悬于一线,吴德是尉迟珩派来故意说给他听的。即便被算计了,他也无法反抗,把邵文淑送进后宫的第一步就错了,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皇上,只要您放了淑儿,您让臣做任何事,臣都绝无半句怨言!还请皇上明示!”

尉迟珩粲然一笑,“邵都督,凡事都要有取舍。”

邵元冲咬着牙,应下去。“臣,明白了。”

邵元冲败在了亲情上,败在了他想成为当朝国丈的虚荣上,最后他输了,一败涂地。尉迟珩保有了他的尊严,以河南节度使邵元冲告老还乡为由,收归了河南节度使兵权,给他划封了一块丰沃之地,颐养天年,尊称为庆丰侯爷,祝福他在丰沃之地上多兴农务,丰衣足食。

邵文淑立宫当日下了一场粘连的雨,纷纷扬扬,深秋最后一场雨,冻得人骨头瑟瑟发脆。从慎刑司出来,她抬头看了眼当下灰蒙蒙的乌翳,惊惧地抱紧双臂,连忙催促身边的婢子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蓬莱殿雕花红木马车就停在慎刑司门外,琳琅撩开车帘,看到邵文淑狼狈而出,她嘴角含着恨意,邵文淑能活着,那是因为她有个在乎她死活的父亲,否则,她早该打下十八层地狱。可怜了燕玉就这么魂断此处,琳琅不甘心。“静如,备伞,我要去送一送邵文淑。”

邵文淑看到停在雨帘中的马车,以为是谢德妃来为她送行,好歹也算是后宫的姐妹一场,如今她彻底失了势,于谢莺莺而言,再也没有利益冲突。

轻罗伞下走来的人却是让她日夜诅咒的琳琅,她趔趄退了一步,尚且来不及开口,琳琅早已戳在她眼前,用一种睥睨她的姿态,说道:“听闻你今日出宫,本宫特意来送送你。送完了这一程,我想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邵文淑斜眼恨生,可肚子里扯火,连着身上四肢百骸都牵痛,尤其是十指上缠着厚重的纱布,痛不堪言。“不劳贤妃费心。”

琳琅说得不痛不痒,好似事不关己,只是来看一场笑话。“本宫的确为你费了不少心思。皇上只说把你关入慎刑司,却从未让嬷嬷们对你用刑,皇上不方便做的事,自然由本宫代劳。”

邵文淑恨不得生吞了琳琅,“好你个陆琳琅,你就不怕被皇上发现你滥用私刑?”

“滥用私刑?”琳琅装作一脸诧异,“何为滥用私刑?皇上可从未说过不可对你用刑,既然关入慎刑司,自然是要挫一挫你的锐气。况且,就算本宫滥用私刑,也是有样学样罢了。你在燕玉身上用的刑罚,本宫不过才让嬷嬷么用了一两种罢了,跟你比起来,本宫已经是菩萨心肠了,你还有何可不满的?千万不要不识好歹,回去封地,跟随庆丰侯好好种种地,不枉费皇上赐名庆丰二字给侯爷。”

邵文淑被琳琅的气势所迫,她从不知道琳琅娇弱的身子骨里隐藏着巨大迫人的能量,她领悟过来,却为时已晚。“陆琳琅,是我看轻了你。留着你,就是个祸害。”

“本宫从不想害人。”琳琅慢慢靠近她,一把用力握紧她包裹白纱布的手指,十指连心,邵文淑痛得惊声尖叫。琳琅眼中露出一丝狠戾,“但本宫绝不能被人所害。害本宫之人,必须奉还给本宫。对你略施刑罚,不过是小惩大诫。你活着,已经是本宫给你最大的恩赐了。”

邵文淑饶是不信。“陆琳琅,你这妖妇!你仗着皇上宠爱你,大放厥词。你若是杀了我,皇上用什么筹码让父亲叫出兵权?”

琳琅啧啧轻笑,她上下打量这个肥硕的女子。“邵文淑,你可真是蠢透了。眼下庆丰侯已经交出了兵权,本宫若是此时杀了你,你说邵元冲能闹出什么火候来?”

要不是芷云扶着邵文淑,她几乎要被琳琅吓得瘫倒在地。“你……”

“即便本宫杀了你,难道皇上会为你遗憾半分?”琳琅洋洋得意地捂着小腹,“皇上宠爱本宫更盛从前,本宫此刻就让你身首异处,他至多也只是怪本宫让小皇子见了血光,怕不吉利罢了。”

邵文淑彻底噤声,不敢口出妄言。如今的贤妃母凭子贵,绝非她能够得罪得起。她心里有恨,可更多的是无奈。

暴雨如注,滴水檐下成串的雨珠好似封锁了前路。

静如见雨势滂沱,贤妃身子骨矜贵,淋了雨损耗了身体,那皇上怪罪起来不好担待。“娘娘,您身子贵重,还是早些回了宫养养。婢子知道您念旧,但您也不能太重情义,这风大雨大的,万一有什么闪失,皇上心疼起来没边呢。”

琳琅颔首,搀着静如,马车驶到滴水檐下,琳琅慢慢走下台阶,回头再看邵文淑一眼,“若是此时本宫不小心闪了腿,却跟皇上说,你邵文淑气不过本宫受宠,推了本宫泄愤,那皇上会相信谁?”

邵文淑吓得赶紧屈膝,“贤妃保重身子。”

琳琅莞尔灿烂,“你记着,即便你心里再是轻视本宫,但如今阶下囚是你邵文淑,是本宫开恩给了你一条活路。”

暴雨依旧倾盆,好似普天之下的眼泪都要在这一日落尽。

马车在宫巷中慢悠悠地行驶,这场雨让整个后宫都静谧下来,只有瓢泼的雨声充斥着每个人的神经。

琳琅轻触着小腹,闭目养神,静如从旁作伴。“静如,你觉得本宫变了么?”

静如点点头,又摇摇头。“变了,又没变。婢子说不清。”

琳琅深沉地往着静如,又垂下首看平坦的小腹。“本宫变了,变得心狠了。只要一想到在邵文淑算计本宫的那段日子,小皇子已经在本宫肚子里了,本宫就恨,心里不停的后怕,怕会错失他。本宫不可以没有这个孩子,他是命,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人和事,本宫都要一一铲除。”

静如含恨,“邵文淑不仅差点害了小皇子,她也害死了燕玉。”

琳琅握着静如的手,应允道:“本宫答应你,一定会让邵文淑一命抵一命。只不过眼下并非好时机,收归邵元冲的兵权只是第一步,皇上必须给其他拥兵自重的老臣一个范例,只要愿意归顺削藩,照样可以颐养天年。”

静如后怕,皇上万千宠爱集一身,是福气东来,更怕暗箭难防。“主子,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么?”

琳琅前后思量了落毒案,尚有疑点,邵文淑向徐守衡要了砒霜,在承欢殿亦搜出了砒霜,可她却不承认在琳琅的饮食中落毒。“未必。后宫人多,心思更多。”

静如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怀疑谁?”

琳琅说出她的推测,她可以不声不响冷眼旁观,但不代表她不会反抗。“谢莺莺。她的表现太一反常态,就连蓬莱殿的逼宫之事,她都袖手旁观,可见她原本是想坐收渔利,谁知皇上突然苏醒,邵文淑失势。本宫想着,她这段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倾盆大雨落入了黄昏里,珠镜殿中的谢德妃沉着心,却总是会无端端就生出胆颤来。她本来对邵文淑寄予了厚望,就盼着邵文淑手起刀落给陆琳琅一个痛快的了断,谁知她这般无用,不仅让贤妃占了上风,还把自己全盘搭了进去。

在蓬莱殿逼宫一事上,谢莺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独善其善,自然没有牵扯。但自从邵文淑被囚禁以来,她就染了风寒,整夜都多梦惊扰,鼻息不通畅,还有心悸乏力的毛病。

谢莺莺心生倦意,李之雁恰好从殿外来探望她。“德妃姐姐,怎么这般疲倦?”

谢莺莺撑着手,困倦问道:“今日淑妃出宫了,你可有去送送她?”

“邵文淑出了这档子大事,谁敢去送她,还不怕被连坐么?”李之雁弱了声气,轻声道,“河南节度使邵元冲上交了河南的兵权和封地,这才作为交换,放了邵文淑一条活路。”

谢莺莺有气无力地叹了声,“皇上大病初醒,还是这般英明神武,不战而屈人之兵,真是妙招。”

李之雁凑近道:“但妹妹听说,有人去送邵文淑了。”

谢莺莺问道:“谁?”

李之雁说道:“蓬莱殿的贤妃。只有她去送,才不会让任何人怀疑。”

谢莺莺哼了声,复又叹了声,“看邵文淑如何落魄的吧。”

李之雁坐到谢莺莺身边,给她捶肩膀,“姐姐,你偶感风寒好一阵子了,御医的药服了不少,怎么不见好?”

谢莺莺掖着手巾咳嗽起来,身子骨不爽利,连带着心气都萎靡了。“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咱们都是这后宫中的尘埃,就等着朝来夜散,没有皇上的宠爱,咱们都是独倚熏笼坐到明,老死的命。”

李之雁挑拣好听的劝说,“您可千万别说丧气话,我听着都替您揪心。护国公马上就要回朝了,皇上必定有重赏,看在护国公的面子上,皇上也不能辜负了您的情义。”

春秾进殿送了新炖好的金丝燕窝粥,“秋燥冬干,给两位主子润润喉。”

谢莺莺搅了搅燕窝粥,半分食欲都牵不起来,就让李之雁用了燕窝粥,自个人实在撑不住身子,只好去寝殿中躺躺歇息。

李之雁疑惑地扶着谢莺莺道:“姐姐不觉得蹊跷么?您身子一向健朗,即便感染了风寒,也不至于如此萎顿?”

谢莺莺惊觉,问道:“此话何意?”

李之雁若有似无的怀疑,调动了谢莺莺的神经,她开始猜测她这场浑浑噩噩的风寒有猫腻。

尉迟珩在政务上殚精竭虑,大江国边疆上的外寇暂退,如今要安内收权削藩。每日处理完政事,批阅完堆积如山的奏章,他都要去蓬莱殿中看到琳琅才能安心。

琳琅枕在他的臂弯里,手指一寸寸触摸他,从嘴唇一直调戏到肚脐眼。他按捺不住,几次三番都想把琳琅拿下,可想到腹中肉,头三个月是顶顶重要的时刻,哪怕生吞活咽钉子也得忍。

琳琅抓紧他的手腕,腻声道:“夫君抱抱。”

尉迟珩咬着牙,忍着体内的躁动,让琳琅随意揉捏他。“让你得瑟这阵子,等咱们的孩儿平安落地,咱们的新仇旧恨可要好好计算计算。”

琳琅煞有其事地揉着小腹,跟腹中孩儿诉起苦来。“孩儿,你可听到了么?你爹爹要欺负娘亲,等你出来了,可要好好看顾娘亲,免得被人欺负。”

尉迟珩转过身,背对着琳琅。“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自你有了身子,你就百般调戏我,就看着我猴急不敢拿捏你,你心里偷着乐。”

“我高兴嘛。有了孩儿,感觉就有了无穷的底气。”琳琅去拽他的手,服软讨好似的蹭蹭他的背脊。“您别生气,我保证安分守己,再也不动您了。”

他哪里舍得真的跟她置气,都是心尖上的肉,哪怕琳琅挤出一滴眼泪,都像刮了他的肉似的。“早点休息,别吵着孩儿,让他赶紧长大。”

琳琅安分下来,鼻子蹭了蹭他的下颌,“那您抱我睡,要像老蚌怀珠那样的抱法。”

他反抗道:“不成,抱在怀里馋着,又不好动你,这岂不是活遭罪么?”

琳琅故意跟他扭捏起来,“你不这么抱我,我睡不着,我睡不好,孩儿自然也睡不好。”

横竖最后还是苦了自己,唯有死忍着翻腾的欲望,他体会到了美人怀中抱,佛祖心中留,不能妄动心神,深呼吸让身体和精神都平静下来。他把琳琅抱在怀里,琳琅面朝左侧睡,悠长的呼吸正好扑到他脖颈子处,淡淡的清香,闹得心里空虚。

时光悠扬地一瞥,转眼入了冬,满目萧索的颜色丝毫没有阻碍到皇上的兴致,蓬莱殿偏角的红梅开得尤其艳丽,初冬刚至,它便兴致勃勃地绽放。

入冬以来,琳琅益发怕冷,大片的阳光再是浓烈,也比不过三伏天的热烈。她裹着浅红裹金线芙蓉袄子,披着紫貂毛大麾,斜倚在廊下晒太阳。

听闻今日各部军队回朝,皇上龙颜大悦,朝堂上按功勋封赏,晌午时分在宫中设午宴款待众将军。

怀孕到了第三个月头,琳琅吃口仍然十分挑剔,凡是荤腥一概作呕,哪怕是鱼肉磨成泥,嵌进老豆腐里,照样大老远能被她闻出味道来。琳琅常常打趣说,这孩子真够质朴的,自己不爱吃,还不让娘亲补补身子。

越是口淡没东西合心意,越是怀念燕玉的手艺。每每想起燕玉,琳琅总会泪眼婆娑,落毒案算是落下了帷幕,最终的结果是皇上收了河南节度使的兵权,邵文淑发送回府,看似曲终人散的一幕,皇上受了皮肉之苦,但好歹因祸得福,削除了河南节度使的兵权,有趣消除了哽在喉咙里的鱼骨,始终是畅快淋漓的。

后宫中其他人看似看了一场热闹,知道这后宫中唯有贤妃不可得罪,至于砒霜一事,琳琅隐隐总会不安。她在后宫中守着,其他女子只能终老宫门,想她死的人又何止邵文淑一人。她怀疑过谢莺莺,但谢莺莺在落毒案中处处避嫌,到底是有心韬光养晦,还是心倦退出争夺,不得而知。随着初孕的不良反应,琳琅只能一门心思应付在吃食上。

午膳用得依旧不得法,御膳房变着方儿,每天都换花样研究给贤妃送的膳食,但每餐都是原样返还。琳琅日复一日消瘦,肚子不见起伏,照旧扁扁平平的。

静如担心,劝说道:“主子,好歹用些,您不爱吃,小皇子没准爱吃呢。您就当是药,一股脑儿吞了就成。”

琳琅微微蹙眉,她不是没吞服过,但喉咙里好像生了个把门的,里头不给开门,任何东西都塞不进去。“静如,本宫倒是真想吃,但就是不争气,吃什么吐什么。”

静如微笑,怀孕是喜事,尤其民间说法,怀了儿子就是折腾娘,看琳琅这孱弱的脸色,八成是个小皇子。新帝登基初年头胎就诞下小皇子,简直就是洪福齐天,琳琅将来的日子就是无边无尽的福气。“头三个月是这样的,您这是反应大,得生个小皇子呐。那您说,您想吃什么,婢子给您去弄来。”

琳琅想了想道:“口淡而无味,想吃蜜杏斋的杏脯。”

静如忙推却道:“那可不成。主子,不是婢子不愿意跑这个腿儿,您怀着孕,不宜吃杏子。”

琳琅讪讪地眨了下眼,“那凉拌个黄瓜丝儿,成不?”

琳琅这头正在跟静如就午膳吃食讨价还价,那头尉迟珩和项斯正往方向蓬莱殿走来。

宫外有人通传,琳琅一时高兴,便道:“皇上来了,你可不许跟他说我偷吃凉拌菜的事儿,吩咐御膳房,炖些官燕吧,记着少放些冰糖。”

静如笑盈盈道:“得了,这就去办。”

尉迟珩心中喜悦,不仅因为边塞大捷,外族严重受挫,一时之间难以恢复元气,更是因项斯安然无恙的归来,让他了却心中牵挂。

琳琅差人备上好茶招待,项斯见琳琅已是贤妃身份,正欲跪下行大礼,琳琅连忙制止道:“项大哥不可,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是为皇上开疆拓土的将领,跪拜我一个小女子不合适。”

尉迟珩见琳琅如此通透达理,笑咧咧道:“贤妃说的在理,她都喊你一声‘项大哥’,你也不必如此拘礼。”

项斯双手成拱,脸色涨红,“承蒙皇上和贤妃娘娘错爱,微臣愧不敢当。”

尉迟珩看琳琅站着,怕她累着腹中孩儿,忙走过去搀扶着,琳琅嗅到他一身的酒气,绕着满殿都熏醉了,忙捂着鼻子道:“您这满身通透的酒气,中午可没少饮吧。你们在这儿坐着叙话,我让婢子去煮些醒酒茶。”

尉迟珩点点头,看琳琅出门口,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你慢点走,小心点身子。”

刚走出门口,还留着尉迟珩婆妈的嘱托,琳琅窝心甜。难得见到项斯,他跟芙仪公主的事不清不楚,但到底欠了姑娘家一个说法。虽说在芙仪公主的事情上,尉迟珩办得不够地道,但是当时乃是非常时期,总归只能成全一人。芙仪刁钻跋扈惯了,但好歹皇朝已经改弦易张了,旧恨也该清了。应该是时候让项斯去见一见芙仪,好歹让芙仪知道她究竟委身给了谁。

只是尉迟珩对芙仪之事一直置若罔闻,当着他的面不方便提,只能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跟项斯稍微提一提。如果项斯有心,去嫣华宫见一见。若项斯想忘记过去,从新开始,那她也没必要做这个丑人。

两盏醒酒茶刚煮好,配了点沁凉菊花糕。邹佩衍在殿外通传请平安脉,琳琅请了邹佩衍入内,皇上和新晋册封的正二品龙武大将军在蓬莱殿中饮茶。

尉迟珩让邹佩衍赶紧请平安脉,他和项斯在一旁谈起削藩之事。

琳琅问邹佩衍脉象如何,他支支吾吾地颔首道了个好,没有细说,只说同皇上有些事情要回禀。

尉迟珩耳力敏锐,分出心来听邹佩衍说了这句,便请邹佩衍到外间有些话要说。琳琅心里难免有些担心,但尉迟珩就在外殿,若真是有事,到时候问他也不急。她正好趁着与项斯单独相处的机会,与他说些话。

琳琅犹豫,开门见山就说芙仪似乎有些突兀,先挑些别的话头说。“项大哥,你的伤好全了么?”

项斯不疑有他,回道:“习武之人,难免有些损伤,不碍事。”

琳琅问道:“皇上晋了你官位,赐你宅子没?”

项斯回道:“皇上对属下关爱有加,划了城东一块地,给微臣起了宅子,再过一个月,应该就能入住了。”

话已至此,琳琅趁势问道:“那宅子里可有人照顾你?”

“这……”项斯害羞地挠了挠后勺,冷不防琳琅问起这,他从未被人问起过男女私事,有些招架不住。“微臣……微臣自小便是为皇上分忧,自个儿的事儿,还没……”

琳琅鼓起勇气,看项斯面善,该不至于翻脸,“项大哥,容我说一句。你可还记得芙仪?”

项斯顷刻间沉默下来,整个人仿佛都嵌入阴影里,好半晌儿,他才抬起头,轻声道:“她……过得好不好?”

面对项斯这幅面容,琳琅有些后悔,不知此事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身为女子,她同情芙仪丧子之痛,大好青春就此寥落在深宫。她愿意帮芙仪试一试项斯对她的心,若项斯有心相惜,便也不负了一场相好。

项斯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墨色发髻上罩着白玉冠,一身绛紫色官服上缂丝麒麟栩栩如生。经过一派打扮,相貌出众,武将生了文官的相貌,应该能迷倒万千少女。偏偏要他记起前尘往事,似乎过于残酷了。

琳琅想用微笑来掩饰尴尬,如果项斯真的无意,那她便再不提起。不触及别人的软肋,她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好在项斯并不介意,只是晃神思索了片刻,说道:“贤妃娘娘,微臣与芙仪之间,细究起来,到底是微臣辜负了她。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公主,却被微臣玷污生了孩子,最终落得如此下场,是微臣亏欠的。”

琳琅听着心酸,项斯一味往自己身上揽过,她自然知晓始作俑者不该是他。可错终究是错了,如何拨乱反正也没有一个靠谱的章法。“项大哥,此事怪不得你。琳琅只是同为女子,又感丧子之痛,难免对她有些同情。”

项斯隐忍着说道:“也许微臣应该去看看她,只是不知她是否依然恨着微臣。”

琳琅见项斯心情颇有起伏,许是对芙仪尚有些旧情,只是这感情未免有些难以启齿,故而表现得有些无措。琳琅说道:“不如我去探探芙仪的口风,若是你们彼此有心,我便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项斯感激地朝琳琅颔首,他从未奢望还能再见芙仪,即便她曾经是个张扬跋扈的公主,在他怀中时,她静谧得如同一只待人呵护的雏鸟。午夜梦回时,他也能努力回忆拥有她时的温度,他们之间短暂而又不可追寻的肌肤之亲,以及早夭的孩儿,都成了他不可言说的痛。他很想直面那阵痛,哪怕两人的见面,芙仪的指责会让他痛彻心扉,至少也给他一个干脆的了断。

尉迟珩在外与邹佩衍商议完之后入内,琳琅即刻岔开话题,谈起今冬早开的红梅,红得如鲜血艳丽。

送走了项斯,尉迟珩不追问琳琅和项斯聊了些什么,反而关心琳琅午膳用了些什么吃食,比往常更温柔了几分。

初冬的晌午,日头再是烈,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普洒一片金辉,却晒不出一块黑斑来。尉迟珩怕琳琅吃力费神,让她去歇个午觉。琳琅见他有点不寻常,疑心是不是邹佩衍请脉出了问题,他笑了笑就拂过去了。

琳琅耍赖不肯去午歇,非得要他说个所以然出来,他不理会琳琅的胡搅蛮缠,打横抱起送入寝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床上,忍不住吻了吻琳琅的眼睛,嘱咐道:“安分些,我还有些事务还处理,晚些再来陪你。”

“您心里有事,对么?”琳琅扯着他的云纹袖口不肯撒手,“你早晚得跟我说,是不是?”

尉迟珩安抚地摸了摸她的侧脸,“别胡思乱想。”

琳琅不再追问,若真是孩儿有事,瞒是瞒不住的,早晚得给她个信儿。可邹佩衍那隐藏的眼神着实令人不安。琳琅翻了个身,又想到了项斯和芙仪,眼下后宫安定,她正好借此机会,给他们安排一次相见,且不论结局如何,好歹让当事人照个面,就算怨恨执念都有个有形的人物。

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迟滞,怕被琳琅看出端倪来。邹佩衍向他如实回禀,琳琅的胎位不正,母体血虚畏寒,正是体弱之兆,怕是坐不稳孩儿。即便勉强怀着孩子,他日生产之时,极有可能伤及母亲根本,恐有伤害性命之大忧。换而言之,琳琅这孩子勉强留不得,即便留下了,到了分娩时刻,也要面临着保大还是保小的抉择。

他的脸色冰彻入骨,站在寝殿外,眼眸暗地流露忧伤之色,他以为孩子来得恰如其分,殊不知琳琅的身子并未好好调理,又逢着邵文淑发难蓬莱殿之际,母体在头两个月进补不足,更是导致了如今血虚体乏的困境。

现在若是不拿掉孩子,强行做养下去,琳琅极有可能面临难产大出血,即便保住了孩子,将来多半是体弱多病,空有早夭之危殆。可这个孩子也许是他们这一生唯一的结晶,他们对此寄予厚望,不求这孩子龙章凤质,仪表堂堂,只求他平平安安。一旦把真相告诉琳琅,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保住孩儿,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也一定要为尉迟珩留后。

琳琅嗅觉奇好,尤其是坏了身子更是神了,大老远就能嗅出味来,往往静如还没有端上菜来,她已经挥挥手上静如端下去了。往常她嗅着尉迟珩身上的迦南香,沉稳安逸,恍如抄经诵佛的沉淀感,让她觉得心安。可今日略有不同,他迟迟守在门外,倒是让她心生疑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