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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俏丽地站在邵文淑身边,垂眸看她,眼神若是真能杀死人,她一定会收敛一些,她不会让邵文淑就这么干脆的死了。可她不说不闹,她借用旁人之口说出那些指控,更能让人怜惜垂爱。

静如端了碗发馊的稀饭,上面滚满了一层霉绿的绒毛。尉迟珩向邹佩衍使了个眼色,邹佩衍上前嗅闻辨别,未几,邹佩衍断定了稀饭中落的药物,回禀道:“皇上,的确是砒霜无疑。”

邵文淑疯狂地扑上前去,打翻了静如手中含有砒霜的饭碗。“臣妾冤枉!臣妾可以认下对您用了迷香和禁药,那是臣妾念子心切!但臣妾从未下毒,绝无下毒,这是贤妃的苦肉计!好一个陆琳琅,表面上弱质女流,不惹千尘,实际上就是个蛇蝎妇人,你想报复本宫,居然出此下策!”

徐守衡看在眼内,张希贤留意到了徐守衡不自然的表情,便问道:“徐御医莫非知晓内情?”

徐守衡已是一摊砧板上血肉模糊的肥肉,没有回天的余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囫囵说道:“淑妃娘娘……的确曾经……向罪臣要过砒霜,至于作何所用,罪臣不知!”

尉迟珩已经出离愤怒,走下去一个窝心脚正中邵文淑胸口,他凝重厉声道:“罪妇褫夺淑妃封号,即日起关入慎刑司黑室,谁也不必为她求情,否则一概关入慎刑司!”

邵文淑不甘心,叫嚷之声撕破了喉咙,慎刑司冷面黑心的执法嬷嬷提起她关上刑车,推去暗无天日的宫牢之地。

念在徐守衡交代了一切,尉迟珩让护城军执法,给他一个干脆利索的了结。琳琅见状,屈膝一福,出声道:“皇上,您准备这就处决了徐守衡?”

尉迟珩道:“朕有言在先。”

琳琅又道:“您说要听真话,便给他一个了断。可他对您不尽不实,隐瞒了砒霜之事,臣妾以为,若人人都如同徐守衡一般,藏一半,说一半,那岂不是人人都犯了欺君之罪。”

尉迟珩饶有兴致地看着琳琅,问道:“那依贤妃所见呢?”

“徐守衡应该活着,把慎刑司的十八般武艺都领受一番才是。让在场众人都看清楚,背叛皇上,结党隐私是什么后果。”

琳琅说得波澜不惊,可满场御医、护城军武将都后背淋漓发凉,左将军卫良站立不安,皇上的矛头马上就要指向他了。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个问罪的就是左将军卫良,卫良身为护城军左将军,本是直接听命皇上,任由后宫妃嫔调派,擅自软禁宫妃,无能履职,革去军职,关入大理寺。

这场闹剧终究该曲终人散了,尉迟珩手肘撑着头,挥了挥手,殿上众人默默散去。皇上苏醒,淑妃倒台,涉事之人得到报应,最后贤妃苦尽甘来,独受渔人之利。

静如识相地退出殿外,大殿之上,只留下尉迟珩与琳琅二人。尉迟珩朝琳琅招了招手,“琳琅,快过来让我抱抱你。”

琳琅快步上前,扑进他的胸口。“您可算来了。”久伤初愈,被琳琅不禁意地一撞,他痛得咳嗽出声。琳琅担忧地摸着他胸口,“撞疼您了?您哪儿不妥?”

他捏住琳琅的柔荑,按压在心口上,不忍道:“心疼。我不敢想象,若是今日迟来一步,会酿成何种后果?”

“夫君,您醒了比什么都重要。旁的都不打紧,琳琅扛得住,挨饿挨打都成。”琳琅蹭了蹭他的胸口,缂丝纹路磕在她白嫩的脸上,这么磕磕绊绊的感觉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永远牵扯着不会分开。“御医会诊都束手无策,您的毒怎么突然就好了?”

他低头刮了下琳琅的鼻子,笑道:“你想知道?”琳琅睁大眼睛,含情脉脉地仰望他,在如水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有些心猿意马,俯下身吻了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可依旧不满足,嘴唇寻觅着方向,深深吻住了她的檀口。

盼望已久的热吻,如同久旱逢甘露。本以为生死两分,让这一深吻愈发难舍难离。

半晌,琳琅才推开他,抹了抹嘴角,檀色的口脂晕开,模样更是逗趣可爱。“您能不能同我好好说说。”

他的兴致被琳琅强行打断,反正邵文淑已经被处置了,他故意宠幸承欢殿的幌子也撤去了,即便时常留宿蓬莱殿也不怕人说三道四,必定他是皇上,经历这一场生死之劫,更要随心所欲一些。他揽过琳琅靠在怀里,说道:“我直到你偷偷来过太极殿,也直到你遇上了朕的绣衣使。”

琳琅恍然大悟,“您暗中派了绣衣使监视后宫。”

尉迟珩笑道:“琳琅心思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邹明救下你,而你又透露了你对我中毒一事的推测,给了邹明启发,于是他就循着新的思路,找到了合欢香与七花销魂散混用成毒,知道了中毒之因,而后便由邹佩衍为我配方解毒。”

琳琅趴在他肩膀上,慢悠悠问道:“邵文淑意图不轨,给您下毒那是死罪,为何您不当即法办了她?”

尉迟珩问道:“你希望朕杀了她?”

琳琅看得通透,本来模糊不清的真相已经渐渐薄雾而出,她暗哑道:“她害死了燕玉,我想她死。可我不会让您现在杀了她,她对您有用,对么?”

尉迟珩有些汗颜,没想到琳琅看得如此透彻深远,只是揭开了一条缝,她便窥出了大概。他想替琳琅解恨,但他如今是皇上,他要考虑的不是烽火戏诸侯博爱人一笑,而是稳固天下为己任。他点头,应声道:“她还有价值。”

她不逼他,因为她懂取舍。“您早就醒了,暗中派人保护我,在等着最佳的时机。今日邵文淑逼宫,便是你对外宣称苏醒之日。您要她犯错,犯一个大到不可收拾的错,您一早搜集证据,就是为了等今日。她为了掩饰罪行,嫁祸于我,便越俎代庖想杀我,此时便是最好的机会。满殿众人都是人证,看她邵文淑如何倒台,她越是残忍、歹毒,您对付邵元冲便越是有把握,对么?”

琳琅莞尔,看着尉迟珩嘴角凝固的惨笑。“你怪我么?应该一早解封了蓬莱殿。”

琳琅摇摇头,“您做得对,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接下去,就等着邵元冲回朝受封,不孝女犯下重罪身困慎刑司,看邵元冲开出什么条件来交换吧。”

她越是通情达理,尉迟珩越是对她愧疚,说过无数次要守护她的话,但是到了最后,也许关键的几步都是琳琅在自救。她表面上弱质女流,其实骨子里坚毅得比男子更顽强。她可以笑着掩饰内心的伤痕,却不愿意给他制造一点点的困扰。她还是那么好,好到他总觉得他辜负了琳琅的信任。

他轻柔地抚摸着琳琅的侧脸,心中涨满了对她亏欠的潮水,可有些话不必瞒着她,因为她太剔透玲珑了,她一定会知道。“琳琅,眼下我恐怕无法为燕玉报仇。”

“嗯,琳琅明白。”她还是这么懂事,润物细无声给他带去安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邵文淑还不能死,用她的命来钳制她的老子。如今她犯了这等滔天灭族的大罪,看邵元冲还有什么颜面要求封赏。依琳琅所见,在邵元冲面前,您有多震怒便是多震怒,不能有半点顾惜的意思,对邵文淑不伤及性命,但必须严惩不贷。”

说话间,蓬莱殿外陆陆续续站了一溜儿宫婢,张祥善拈着兰花指,跪在大殿门口,扯着嗓子道:“皇上,蓬莱殿伺候的宫婢已经都备下了,还请皇上示意。”

尉迟珩温柔地看着琳琅,说道:“以后这些都是你眼前用的人,你要不要去过过目,选些合心意的,可不能再出那些幺蛾子了。”

琳琅推辞道:“人心隔肚皮,琳琅哪儿看得出来。琳琅身边有静如一个就够了,旁的随便支使几个就成。”

尉迟珩声如洪钟,威严自盛,说道:“张祥善,你好好选几个留下,若是再出些不老实的宫婢,小心你宫闱局第一太监的项上人头。”

张祥善小鸡啄米似的颔首,“老奴知道,老奴必定会仔细查问,务必找可信可靠之人。”

当堂对质、审问、刑讯,折腾了一整天,帝妃都乏了,误了午膳,如今腹中空虚才惊觉夜之将至。

御膳房送了晚膳到蓬莱殿,皇上重视蓬莱殿的贤妃,连着御膳房都煞费苦心做了一桌子佳肴美食来讨好。琳琅看了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色,确实都用足了上乘的材料,鲍参翅肚都上齐全了,可她没有胃口,反而一嗅到腥味就犯恶心。

尉迟珩给她盛了一小碗海参肚丝汤,“这阵子你吃不好,小脸尖得可以挑螺丝了,再是没胃口,也将就吃一些。”

琳琅拿起那碗海参肚丝往嘴里送,还没碰到嘴边,光是嗅到散发了海参腥味就叫她隔夜的冷饭都要往外呕出来了。她连忙放下小碗,推却道:“夫君,琳琅怕是虚不受补。最近咸菜馊饭吃得久了,连脾胃都贱了。”

尉迟珩看琳琅半晌不动筷,给她盛得菜色,她一概不领受。“该不是这阵子委屈了,身子做了病,我这便找御医来给你瞧瞧。”

琳琅垂首捋了捋碎发至耳后,道:“哪里用这么麻烦,我真是没胃口,才不是做了病,这阵子没病没痛的。”

尉迟珩望了眼桌上菜,琳琅怕海鲜腥气,那便转向河鲜。“近来已是深秋,太湖蟹肥硕得很,我给你剥个蟹吃吃。”

琳琅嘟囔下了下,“河蟹有骨子泥土味,我不想吃。”

尉迟珩无奈道,“你这不吃,那不吃,还真成神仙了。”

琳琅用手托着头,肚子空落落的,可眼睛看着满桌子荤腥就倒胃口。“夫君,我可能是这阵子饿过头了,这脾胃吃不得好东西。劳烦您让御膳房给我蒸点白馒头,就点雪菜丝,酸辣青瓜丝,辣白菜就成。”

尉迟珩朗声道:“静如。”

侯在门外的静如听到皇上的声音,赶紧躬身进屋,“婢子在。”

尉迟珩道:“去御医局叫邹佩衍来一趟。”

静如看琳琅一脸菜色,面对珍馐百味,提不起半点兴致来。“娘娘身子不妥么?”

琳琅搁下手上的银筷,“皇上不放心,非要请御医来瞧瞧,我就是吃不惯山珍海味,想吃点凉拌小菜罢了。”

“该不是娘娘这阵子饿坏了脾胃,婢子这便去。”静如说罢,连忙退身出殿外,快步跑去御医局。

琳琅的羽睫轻扑,明亮亮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尉迟珩。“夫君,你这眉头皱拢的样子,还是这么让人销魂。当真是好看得紧。”

尉迟珩拍了拍她的脑门,宠溺道:“就你会说好听的。你若再不吃饭,我可要惩罚你了。”

琳琅眨了眨眼,饶是不信,“您要怎么罚我来着,我且听听。”

尉迟珩暧昧一笑,凑在琳琅耳边,“你若不爱吃这些,便吃了我补补身子。”

琳琅看他又没个正形,在大殿上威严摆谱了一整日,入了夜还是这般轻狂浪子的模样,可她也是想他,全身每寸肌肤都在思念他。

琳琅不吃桌上的菜,一筷子都懒得动,他没有章法,但又拗不过她,闷下头对着她的唇就咬下去。他搂着琳琅单薄的腰身,这一月苦了她独受蓬莱殿,担惊受怕,还连累了脾胃,他越是吻她,越是想要她,唇齿相依的温热,让他愈加感受到体内的空虚与灼热。

琳琅推了推她,脸色涨得红彤彤的。“您可别忘了,一会儿御医要来呢。”

他打横抱起琳琅要往寝殿中走去,满不在乎道:“让他等着,等他们夫妻恩爱相聚之后,在请他进来不迟。”

琳琅满脸红晕,她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声响,静如知晓他们的闺房情趣,不敢打扰,此时必定已经候着了。尉迟珩这般猴急,倒是让婢子们看了笑话去。“您别急在一时,御医都在门外了,还是请进来吧。”

尉迟珩听了劝,软下声气,把琳琅放下来,“罢了罢了,人前我是皇帝,人后我就是个老婆奴,听你的听你的。那一会儿,你可得喂饱我才成。”

琳琅红着脸,说道:“您是三岁孩儿么,还需我喂您,我给您使个奶妈子来。”

说话间,尉迟珩听到琳琅取笑他,就上手撩琳琅的衣服,“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倒是想要一个奶妈子来着,就选你了,先来两口解解馋。”

琳琅躲他不及,又怕被外面听了偷笑,求饶道:“御医在外等急了吧,您赶紧让人进来吧。”

跟琳琅闹腾了会子,尉迟珩又正襟危坐,把邹佩衍喊了进来,跟御医说了贤妃近日来不开胃,让他开些开胃助消的方子。邹佩衍观察了琳琅褪去红晕后僵白的脸色,在看了舌苔,请贤妃伸出手,让他把个脉确诊。

邹佩衍凝神细思了半柱香的时光,让尉迟珩略感紧张,“邹佩衍,难道不是脾胃出了岔子,还有别处不妥?”

邹佩衍声音里含了一丝喜悦,“恭喜皇上,恭喜贤妃,依微臣之见,贤妃娘娘并非脾胃不妥,而是喜脉。”

尉迟珩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琳琅,再看邹佩衍,“你给朕大声点,清清楚楚,字正腔圆再说一遍!”

“是。”邹佩衍应声道,“贤妃娘娘有喜了。”

琳琅眸中瞬间噙满眼泪,“有喜了?皇上,琳琅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会有喜呢?”

邹佩衍拱手道:“千真万确。娘娘回忆下,上一次的月事是什么时候?”

静如站在一旁喜不自胜,没想到真有苦尽甘来这么回事儿。皇上和贤妃夫妻恩爱可算是有了好的结果。她回御医道:“上个月初二来的月事,转眼到了月底了,还没有动静。”

邹佩衍算了下日子,“这么算来,该是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尉迟珩龙颜大悦,笑道:“邹佩衍,从今日起,贤妃的身子就交由你打理,切不可出一丝纰漏。朕是赏罚分明之人,只要你把贤妃和朕的孩子照顾妥帖,御医局首席之位,便由你出任。”

邹佩衍以表忠心,说道:“皇上,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必当鞠躬尽瘁。”

“夜深了,你回去吧,明日再来请脉,务必要替朕保下这一胎。”尉迟珩喜上眉梢,“明日开些安胎开胃的方子来,不能饿坏了朕的小皇子。”

邹佩衍领命正欲退出去,见皇上与贤妃含情脉脉,只好再出言提醒道:“皇上,贤妃初孕不足三月,恐怕不宜圆房,否则恐会伤及胎儿。”

琳琅害臊地瞟了尉迟珩一眼,他这皇帝猴急的样子连御医都看不过眼了。

尉迟珩小心翼翼地护着琳琅平躺在床上,琳琅忍着笑意,桃花眼漾出一池柔情的春水。他还嫌照顾得不够仔细,替琳琅更换了寝衣,掖好被褥,自己则和衣而卧,一副正人君子的坦荡侧卧一旁。

琳琅问道:“您怎么不脱衣服,仔细着凉。快脱了吧,来褥子里,咱们抱抱睡。”

尉迟珩犹疑片刻,咽了口水,百般为难地把琳琅邀约的手再次放进被褥里。“不成,眼下你有了身子,可不能再让为夫心猿意马了。我还是穿着衣裳放心些,免得你半夜三更对我起歹念。邹佩衍都说了,头三个月顶顶小心,这可是咱们好不容易留下的孩子,比我的性命还要矜贵。”

琳琅虎着脸,“您怎么净往脸上贴金呢,到底是谁半夜三更不规矩?”

尉迟珩眉峰朗润,眼角都是笑意,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把手轻轻地按在琳琅小腹上,好似触摸着一件千古奇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与不易。“琳琅呐,咱们这就算齐全了。我会看顾你们母子俩,你们就是我心尖上的嫩肉,谁敢伤害你们,我必定睚眦必报。”

琳琅的手覆盖在他手上,就这么平静地躺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只是听着彼此的心跳,都觉得心里喜滋滋的。她真的要当母亲了,万分之一的机会都被他们掌握到了,真是上天开了眼,她感恩不已。“夫君,我至今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们真的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也许是唯一一个。”

尉迟珩侧身看琳琅温和的脸,自从知晓怀了孩子,她比往常更加温柔了少许,连闭上眼睛都是笑盈盈的。琳琅满心都是对将来的欢喜,好似漫漫人生路有了全新的期待。“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的手轻微地贴合着琳琅的小腹,说话间都不自觉洋溢着暖意,从未如此欢喜过,对生命的欢喜。“只要是咱们的孩子,都好。”

琳琅向他身边倚靠过去,“夫君,我从未如此幸福过。人生都齐全圆满了。”

这种猝不及防的幸福是琳琅从未体会过的,肚子里怀着她和尉迟珩的孩子,感觉做人的底气都无限充盈。尉迟珩亦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安排了宫闱局天天给蓬莱殿封赏,几乎要把整个后宫的珍宝都往蓬莱殿中送。

这个孩子来得时机太好,边关大定,前朝无战事,让他可以一门心思尽情地宠爱琳琅和他们的孩子。

农历十一月初五,邵元冲的军队回朝,他比其他军队早十天回到长安城面圣。他心急如焚,曾经以为送女儿入宫巩固他的地位,谁知道这个女儿并没有得到他的城府,居然为了邀宠下迷药,弄巧成拙反而成了大毒。尉迟珩按照国法理度把她关在慎刑司,其实那是看在他的兵权上,若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千金,犯了此等大错,且不论初衷如何,不株连九族,已经算是皇上明君在世了。

邵元冲脱下官帽举过头顶,跪在太极殿正殿中,等候皇上亲临。

尉迟珩坐在太极殿内殿中批阅奏折,张希贤手执拂尘伴驾。他执起朱笔,在奏折上划勾,而后平视前方的博山香炉。“他等了多久了?”

张希贤看了看时辰,如实道:“大抵有半个时辰了吧。”

尉迟珩复又低头批阅,道:“那就让他等足一个时辰吧。”

张希贤应道:“皇上英明。”

批阅了一叠厚厚的奏折,尉迟珩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靠在足金盘龙椅背上,“张希贤,朕应该赏赐你,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老奴不敢居功。”张希贤诚惶诚恐,在尉迟珩身边伺候了大半年,不敢说摸透了皇上的脾性。这位眼前的年轻皇帝雄才伟略,是有大志向的当世明君。可在贤妃面前又十足一个老婆奴,哪里有半分君王气。他入宫五十载,见过不少宫中贵胄,偏是这种秉性心气的,没瞧见过。“老奴所作所为,都是出于老奴的本心。”

“好一句出于本心,便是你这句出于本心,朕就该赏你。”尉迟珩侧颜看张希贤道,“朕中毒之际,亏得你护住贤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免得让朕觉得亏欠了你。”

张希贤感恩戴德,一脸真诚,道:“老奴一心侍奉皇上,有生之年能够伺候一位明君,是老奴此生的福气。皇上没有嫌弃老奴老朽,一直留在身边重用,老奴心愿足矣。”

尉迟珩道:“既是如此,朕赐你御赐黄马褂。”

张希贤叩谢圣恩,欣然领受。尉迟珩就是要给世人知道,尊他敬他,各司其职,他必定不会亏待。

邵元冲跪得膝盖发软,后槽牙都咬疼,他猜到尉迟珩是故意要给他落个下马威。可此时不是耍狠立威的时候,当初他跟尉迟珩合作时,只能怪他自己走了眼。如今被尉迟珩抓到了他的软肋,他简直后悔莫及。邵文淑是邵家的骨血,真的不管不顾她的死活,他于情于理都做不到。只能硬着头皮等下去。

思量之间,尉迟珩施施然从边门而出,大步走上龙椅。一派恢宏的天子气度,的确是让女子一见倾心的男人,难怪邵文淑为了博他怜爱出了下下策。

尉迟珩朗声问道:“邵都督此番举动,所谓何事?”

邵元冲只能忍气吞声,答道:“皇上,臣教女不当,疏于管教,以至于淑儿犯下重罪。还请皇上念在臣为您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功过相抵,饶过淑儿的性命。”

尉迟珩沉默不做声,侧眼看张希贤一眼,张希贤善于察言观色,皇上这一眼让他有所领悟。皇上要保全脸面,讨价还价的事自然由他这种没脸没皮的下人来办。张希贤清了清嗓子,说道:“邵都督此言差矣,淑妃给皇上下毒,这本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岂能是您一句功过相抵可以折过的?”

邵元冲自知措辞不当,尉迟珩肚子里做文章,他不能跟他玩阴的,只好委曲求全,毕竟淑儿在慎刑司,皇上一不留神就能把她给捏死。邵元冲以头磕地,“臣失言,臣失言,还请皇上念在臣逐渐年迈,经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放淑儿一条生路吧。”

尉迟珩倾身看邵元冲,额头上磕出血印,的确是救女心切。再是狠心的爷们,逃不过骨肉至亲的血缘。他原本不懂,如今琳琅有了身孕,他也有初为人父的感知。“邵都督,朕念在你军功卓着,的确可以成全你。只是淑妃所犯之罪,罪无可恕,朕还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难道你想让朕在文武百官心目中,是一个只讲人情,轻法度的昏君么?”

邵元冲是聪明人,年轻皇帝政权不稳,如今他们这些重臣再立新功,无疑为他治国之路添上了新的渣滓。外难已平,内忧尚存,他正在苦心筹谋削权之事,此时淑儿却犯下死罪,这恰恰给了他最好的掣肘。尉迟珩要什么,他心知肚明,可奋斗了大半生,难道就因为淑儿一条命拱手让权,他不甘心。

他踟蹰不定,放弃河南节度使兵权,充归皇权的话他说不出口。

尉迟珩的耐心极好,他没有半分逼迫,脸色平和,如同商议寻常的琐事,便是这份处变不惊,让邵元冲更觉惊心动魄,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在海平面下的暗涌一浪浪把他席卷。

正在此时,殿外的小太监吴德求见,吴德凑在张希贤身畔耳语了几句。张希贤神色略显慌乱,尉迟珩问道:“何事大呼小叫?”

吴德跪下,回道:“淑妃对下毒之事,供认不讳。请皇上明示,应该如何处置?”

邵元冲心口牵扯疼痛,好似整个心活生生被人掏出胸口。他知道后宫慎刑司的厉害,自大江国开国伊始,便设立慎刑司,专门负责惩戒宫人,百年发展下来,慎刑司的酷刑不断推陈出新,邵文淑何等骄傲之人,居然面对一众让她唾弃的下人交代陈情,必定是受到了非人的对待。

尉迟珩眼神在邵元冲身上游弋,邵文淑是生是死就看她爹能不能为他有所取舍。“邵文淑论罪当诛。既然都已经交代无误,那便……”

邵元冲膝行而上,求道:“皇上,臣教女无方!皇上,臣愿意代女受死!”

尉迟珩道:“邵都督镇压外寇,居功至伟,朕岂能错杀功臣?朕若是杀了你,岂不是辜负了天下有识之士的信任,以后朕如何能广纳贤才为国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