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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中岁末祝福是大事,由哪位嫔妃主持大局更是风向标,淑妃下了马,宫中只有贤德二妃,本是一潭死水,谁知被两头蛇搅和了一下,倒是荡漾起浮动的人心来了。谢莺莺无缘无故吃了瘪,没想到让刘青佩捡了个大便宜,其余修容、修媛都看在眼内,真怕到时候连这些位分的都跃跃欲试了。

皇上亲自去看望李昭仪,这是前所未有的殊荣,众人恨不得在当时一股脑儿冲过去保住贤妃,代她受一些皮肉之苦,至少可以换得皇上的青眼有加。李之雁前一秒还趴在床上懊丧,听闻皇上过偏殿探伤,连忙怯弱地匐着身,一派弱质芊芊,触之即融的模样。

御医诊断过后,婢子正在给李之雁涂金创药。李之雁被烧滚的炭火和滚水灼伤,正中后背皮肉烧伤,亏得冬日穿得袄子厚重些,褪去衣衫后,受伤情况比想象中轻省了一些。

后妃的宫中,皇上擅自进入,自然没有避讳之理,尉迟珩穿过屏风,径直走入卧房中探望李之雁,入眼却见少女白皙透亮的肌肤,李之雁因着外敷用药裸露一整块背脊,只有一根缠系的丝带扣着胸前的肚兜,他连忙把眼错开,移向床边的刀状黑黄檀圆凳。

为李之雁敷药的婢子忙跪身叩拜如仪,尉迟珩赦她平身。李之雁又惊又喜,却周身动弹不得,强忍着笑意与快意,温婉得要掐出水来,“皇上,妾身失仪,还望皇上恕罪。”

尉迟珩口干舌燥,这档子尴尬的场面叫他如何应对才好,他眼神慌忙不知道往何处安放。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因着一个后宫女眷袒露的肌肤就让他落荒而逃,难免有失威严。可让他与李之雁这么相对而谈,他后脊心都发寒。他还是老毛病改不过来,看到别的女子本能就想逃,他心里的洁癖没有因为他拥有更多的女人而更改过。也许他后半生注定要伴随青竹香灯,木鱼蒲团了。

他微微侧目,宽容道:“李昭仪有功,伤愈后朕会赏赐于你。后妃立德为先,李昭仪所举正是后妃德行表率。如今受伤便卧床休养,礼仪可免则免了,朕会让御医局派最好的御医给你诊治,不会让你留下伤疤。”

李之雁转头看他,那么羞怯的君王,清新俊逸、容貌天成,仿若金精美玉似的人。她身处后宫,却听说过不少他的政治手腕,对他很是向往。只是她的地位不尴不尬,皇上又不喜均沾雨露,她根本没有机会与他共处一室。

她低声颔首,“妾身承蒙皇上错爱,此乃举手之劳,论及立德,真是万万不敢当。”

尉迟珩安抚了几句,让张希贤派邹佩衍来照料李之雁的伤势。珠镜殿做个蒸糕,都能整出两条两头蛇来,他听护城军回禀时,心都快硬生生从嗓子眼跳出去了。琳琅出声让他去偏殿宽慰李之雁,这是她感激别人以身相救的方式,却不是他认可的方式。以琳琅的聪明才智难道不知道皇上是后宫中的唐僧肉,阖宫的蜘蛛精都想分一碗肉汤。李之雁伤及后背,应对处理外敷伤药,必定衣不覆体,她是有心让他误打误撞进去见到的。

皇上的撵轿走得很稳,一步步稳如泰山似的,抬着怀了龙嗣的贤妃,抬撵车的太监拘谨万分,步调一致,务必要给贤妃极致的稳妥与舒坦。

琳琅适才出了大力,这会儿抚着胸口透大气。那两头蛇生得诡异,太监们无处着手,若不是她眼明手快砸中了蛇身七寸,先行毙击了一条毒蛇,其他人扔在战战兢兢中不敢肆意动手呢。

静如快步跟在御辇旁,一脸魂惭色褫,说话都颤抖了,“主子,您真是要活活吓死婢子不成。婢子这颗心呐,见您拿着擀面杖那一刻,差点就被生生给撕裂了,至今还扑腾扑腾跳得极快。”

琳琅侧眼,一手扶着欲裂的额头,语中深不可测道:“那两头蛇来得蹊跷。”

静如咂不透琳琅的心思,“那您为何要替满宫女眷向皇上开脱?”

“皇上平素沉稳,只是遇上本宫的事容易乱了章法。皇上正在忧心推行削藩令一事,前朝阻力颇大,宫眷都是前朝有名有姓的大族,难道让他一怒之下,统统砍了她们不成。倒不如让肇事者以为不予追究,事后自行露出马脚。”琳琅太阳穴痛得她坐不稳,叹道,“也不知本宫能不能活到挖出幕后黑手那一日。”

静如眼泛泪光,“您可别再胡说什么生生死死的了。”

琳琅伶仃的笑意慢慢在眼眶中聚拢,她依靠在厚实的佛八宝图纹锦团上闭目养神。殿中熏了炭火,博山香炉里焚了些清淡的腊梅花粉,干燥灼热与清冷萧索对峙,恰好中和了银炭的干热内火。

静如默然侯在身旁,怕琳琅身子有个不适,她可以随时去召唤御医。今上午的事,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让她没想到的是,琳琅瘦弱的身子,只有个肚子浑圆隆起,可真是藏着无穷的胆子。

殿里没有外人,琳琅闷了一会儿,发觉口渴,说道:“静如,本宫觉得燥热,去来一碗酸梅汤。”

静如对琳琅一时一样的口味不觉新奇,往往今日爱吃甜的,明日爱吃酸的,现在想来碗酸梅汤。“主子,这会儿没有现成的,您且等一阵子,婢子立刻吩咐小厨房给您做。”

临出门口时,琳琅特意叮嘱。“记着要放些冰块。”

静如不解道:“眼下是寒冬,您素来畏冷,怎么突然要吃冰的?”

琳琅慈爱地揉了下肚子,“怕是他想吃,借着本宫的口罢了。本宫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静如瘪瘪嘴,应道:“成。您总有您的理由。”

琳琅当即把静如喊回来,听她话中有话,可不仅仅是一碗冰镇酸梅汤的事。“本宫听着话锋不对,莫非你心里有话憋着?”

静如对琳琅在珠镜殿的举动稍有不满,又不敢直言,经过琳琅问询之下,她索性直说道:“您真是观人于微,那您能看不出皇上是个香饽饽,宫眷都虎视眈眈等吃呢。您这就让皇上去看李昭仪了,那李昭仪可不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去勾搭皇上,您心真大嘛。”

琳琅招招手,静如走过去,她疲累地翕动了嘴唇,“不是本宫心大,而是无能为力。你知道本宫这一胎凶险异常,几乎就是赌上了性命。本宫只求能为皇上留点血脉,本宫走了之后,皇上总需要有人嘘寒问暖,小皇子总该有个母亲看顾。本宫趁着这回宫眷人齐,去物色物色有没有合适人选。”

静如听她语重心长地话语,心揪着发疼。“您又瞎说什么?”

琳琅拉着静如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瞎说也是大实话啊。你心里清楚得很,本宫是什么状况。这几个月来,坐不稳胎,足足漏了三个月的血,每天吃的药比吃的饭还要多,双腿浮肿,腰酸背痛连走路都要人搀扶着,就算转个身都怕折了骨头,夜来频发噩梦。好不容易才怀胎到了六个月,感到腹中孩儿的胎动,已经是万幸了。本宫就怕皇上绷不住,他有怪癖,旁的女子近不得身,难道真让他吃斋念佛做和尚了?”

静如眼泪汪汪,掬着不落下,怕带动琳琅。“御医都说了忧思伤身,您的血气都快被小皇子吸干了,如今还要自己伤神费力,犯不着啊。”

琳琅强打起精神,问道:“你觉得李之雁如何?”

静如摇摇头,不知道从何说起,说她不好吧,她能挺身为琳琅当了一难,否则这会儿后果难料。贤妃若是有个岔子,她也只能抹脖子交代了。可若说她好,她此人似乎太周正了,来蓬莱殿两回,对答如流,正因为这番慎重得体,更让静如不放心。“您这是要把李昭仪扶上位了?”

“李之雁舍命护本宫,本宫当即还她恩情。珠镜殿中的宫眷都看明白了,想要在宫中有所立足,就不能跟本宫作对。”琳琅又撑着头,眨了下眼,“静如,你可还记得,邵文淑承认了一些事,唯独不承认对本宫下了砒霜。”

静如惶恐道:“那您信邵文淑的话?”

琳琅若有所思道:“谈不上信与不信。她的话本宫记下了,这笔帐暂时在她名下记着,但本宫也不能掉以轻心。本宫怀着皇上唯一的孩子,就是拼了命也要保全他。”

静如问道:“那您怎么不把担忧同皇上说一说?”

琳琅大气道:“后宫的争斗,说白了都是女子争风吃醋,不值一提。这档子琐事何必让他去烦忧。眼下他的削藩令难以推行,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他尚未像本宫提及一言半语,他不想本宫担心,本宫也不给让费心。”

琳琅肚子里馋虫起,暂时除了满脑子想和酸梅汤,别的事一概不论,催促着静如去煮完酸梅汤来,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加了冰镇一镇,方才开胃消燥。

静如出了门口,芙蓉锦绣团花大厚棉帐垂下来,她才收敛了嘴边的笑意。透过花棱窗的纹路,她目光远眺,虽说她有心为皇上引荐李之雁,可到底女子善妒,此时她已经在肚子里把自己咒骂了一千遍了。什么宽容大量,为他将来着想,她两腿一伸一了百了,将来的事哪里能事事周详。

想到此处,各种懊恼堆积如山,恨不得把手边的杯碟都摔碎了泄愤,一想到摔了瓷器动静太大,周遭打量了一圈,抄起垫在身后的蒲团往门外扔。力度不大,蒲团滚了两下,却正好落在门口,软帘掀起来,尉迟珩从外而来。

他笑色如春,拂去冬的萧索,饶有兴致问道:“发什么脾气?”

琳琅见他款款而来,自珠镜殿出事至今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让他单独探望李之雁,这会儿脸含甜笑,看来是相见欢,这根妒忌的神经绷得快要摧裂了。“您去看望李昭仪了?”

尉迟珩看出她是吃味了,他也不劝说她消气,反而要给她落力添上两分醋劲,好久没看她杏眼横斜的样子了。“这不是应着你贤妃的要求么。当着阖宫女眷的面,让我去看她,我若是不去,岂不是落了你的面子。”

琳琅抄起手边白玉丹桂底纹瓷盘上的贡橘,想狠狠掷他,在他身上砸出一个个窟窿,但转念一想,毕竟是后宫,她这脾气也不能太过,再者好像也抓不到他的错处,横竖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给自己找不痛快。双手用力一摁,慢慢剥起橘子皮来。扯掉了一张橘皮,然后故作慢条斯理道:“我的面子有什么打紧的,关键是您的心。您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听我的一面之词,人家李昭仪替我挡了一难,我总得当即给人回馈吧。送金送银都不如送皇上亲身的慰问值钱呀。”

“你倒是通透得很。”尉迟珩走过来凑到她边上,“那你这会儿吃什么醋。我从了你的意思,宫眷面前给足你面子,谢莺莺气得脸都绿了。”

琳琅转过头去看他,“您真是眼观六路,不仅要关注殿上的宫眷,还要留心谢德妃的表情。那你为什么要气她?”

尉迟珩不自觉露出一脸森然不悦,“让她主持年末祭祀系列事宜本就是抬举她了,没想到居然引蛇入宫,她这是为了还谁?要不是李之雁替你挡了那些炭火和滚水,一旦那些东西咂在你身上,你说会有什么后果?我简直不敢往深处想。眼下,只是让刘青佩协理她处事,若是有十足的证据,必然严惩不贷。”

琳琅劝他稍沉稳些,暂时要稳住后宫,才能徐图前朝。“谢莺莺世家豪门,护国公手握重兵,如今正是您推行新政之际,朝廷树敌太多,怕是会有阻滞。”

“适才我听说那条两头蛇是你用擀面杖捣死的?可真是吓得我心跳都要停顿了。”尉迟珩靠身过去,圈住琳琅,“看不出你胆子可真不小,但若有下次,不许你强出头!”

琳琅一脸平静说道:“众人都被那两头蛇吓破了胆,我若不率先捣死一条,恐怕两头蛇肆虐起来,大家都会被蛇咬了。再说了,您忘了么,您当年被蛇咬了,还是我救了您呢。我自小吃蛇胆,吃得蛇都该怕我了吧。”

尉迟珩深沉道:“此事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在年关发生,怕是要闹得人心惶惶。”琳琅好似不在乎两头蛇似的,兀自耐心把橘子一瓣瓣码在玉盘上,然后端了玉盘搁在腿上。尉迟珩眼馋那橙黄透亮的贡橘,问道:“好吃么?”

琳琅咬了一瓣,颔首带笑,“酸甜口,好吃。”

他伸手去拿,被琳琅侧身护食挡住了,“您想吃自己剥去。不许抢我的。”

“吃你一瓣橘子这么小气,你不就仗着我如今不能吃你么!”他笑得轻佻,仰过去把琳琅手上另一瓣咬过去,酸得眉峰都蹙拢了。“呦!真酸!酸儿辣女,这铁定是个儿子!”

琳琅不跟他调笑,继续吃了两瓣,她吃着明显是微酸,瞧他那做作的样子,真是不懂欣赏。“那您去看了李昭仪,既然立了功,您给她什么封赏?”

尉迟珩拿了一个橘子,慢悠悠地剥起来,漫不经心道:“金银首饰,绫罗绸缎。”

琳琅听他满不在乎的口气居然很高兴,“就这些赏赐,恐怕并非李昭仪最想要的。”

“见义勇为乃是人之美德,莫说有赏赐,即便没有赏赐,也是应尽之责。”他剥干净橘脉,放在琳琅的白玉盘子里,“吃吧,皇儿爱吃,父皇给你剥。”

琳琅被尉迟珩的说辞逗乐了,李昭仪见义勇为之举,真是应该给她表彰立德了。尉迟珩见她吃口酸甜,笑道:“都说酸儿辣女甜秀才,你这酸甜口的,我皇儿必定文韬武略,不管是随了娘亲也好,随了我也罢,这相貌绝对伟岸英俊,帅不可挡啊。”

眼瞅中玉盘上码好的橘瓣一片片吃尽了,还剩最后一瓣,尉迟珩眼明手快抢先到手,琳琅问道:“您跟我抢什么?您爱吃再让人呈上便罢。”

“我偏要抢你的吃。”尉迟珩咬了橘瓣一头,在琳琅跟前晃,“想不想吃,来,咱们分甘同味。”

他笑得佻达,就知道没好事,动手动脚不安分,在琳琅跟前,他如同流氓似的,想各种法子轻薄。琳琅扭过头,“那您吃着。”

尉迟珩哪里肯就此作罢,拉过琳琅的手肘,琳琅倒在他怀中,他趁势把嘴唇往下一压,橘瓣塞进琳琅口中。琳琅羞红了脸,他明睿的眸子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又无限诱惑,她又何尝不想他。他捏了把琳琅的脸颊,笑道:“都老夫老妻了,亲亲小嘴儿,还会脸红。”

琳琅的嘴甘香清新,一嘴蜜橘味,让他吃了还想吃,不等琳琅回话,他又箍紧琳琅强势地吻着她的唇。琳琅被他的热情驱动,心潮有些澎湃,回应地吻他,双唇交接,彼此亲密地拥吻在贵妃榻上。

尉迟珩的手正在肆无忌惮的摩挲,被琳琅一咬,这才醒悟过来,情到浓时,差点又要越了雷池。

他轻笑,犹如浮云如岫般暧昧,“怎么了?”

琳琅指了指隆起的小腹,“他踢我,你真坏。”

他抓紧琳琅的柔荑,向着琳琅的小腹诚惶诚恐道:“亏得皇儿提点,爹娘差点就坏了大事。”他转而叹息道,“怪不得大江国男子惯常三妻四妾,尤其到了妻房怀胎之际,当真难耐啊。”

琳琅拧眉道:“您这三宫六院人也不少,您若是着急了,今晚就让张希贤给您安排去。”

他只好服软地把头搁在琳琅肩膀上,“我就守着你,守了二十多年的清白身子,就献给你了,难道我对你的心还不够么?”

琳琅想笑,抚摸了下小腹,憋着笑意。“皇儿,你可都听见了,有个色迷心窍的爹,将来你可别学坏了。”

他煞有其事地对腹中孩儿说道:“哪能啊?有你娘亲看着你呢,你必定是无双君子。”

琳琅原本揉平的性子,又被他无意中牵扯起波澜,她跟孩儿也许注定两个只能活一个,等到孩儿出世时,便是她油尽灯枯之际。哪里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琳琅靠在他怀里,两人温煦地说了会儿话,即便是无所言语,互相倚靠着取暖,也是一种柔情蜜意。

年关倏然飞过,后宫各种祭祀活动纷繁复杂,好在皇帝下了圣旨,一干杂事不许惊扰蓬莱殿,琳琅落得一身轻省,安心在殿中静养。

肚子一天天渐长,琳琅双脚浮肿到几乎不能行走。邹佩衍的药量一日日重过一日,每日早晚为琳琅请脉时,他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琳琅总要取笑他,眉头拧成了麻花,年尾油炸下直接上桌了。他敷衍地笑了笑,一脸僵化的皱纹舒展,却并不释然。小皇子在母亲体内一天天成长,而养育他的琳琅却仿佛明日黄花日渐枯萎。

尉迟珩每夜都陪着她,仿佛过一日就少一日,他的笑色渐渐苍白,对即将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之感远远被即将失去琳琅的锥心之痛替代。

开年正月新春,尉迟珩怕琳琅寂寞,他总有顾全不到的时候,特别恩准陆府的家眷进宫陪伴。琳琅的故人不多,来来去去只有那么几人,其中自然包括了陆从白。后宫中本不该有男子出入,但皇上特令,蓬莱殿已经成为后宫中最特殊的地方,只要是贤妃欢喜的事情,任何人不可横加阻拦。

正月初三,陆府上来了家人。陆白羽携着锦素,还有陆从白、陆从骞兄弟二人。陆云淓与她本就没有交情,来了显得矫情。陈其玫和两位陆府姨娘托人带了亲手缝制的孩童玩意儿,尽点身为长辈的心意。琳琅并不计较,感情原来就很疏离,勉强见了面拜见她,还要想说辞聊天,也是见怪折腾人的事儿。

锦素见了琳琅这般憔悴的模样,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琳琅让他们不必多礼,招招手让锦素坐到她身边去。“琳琅,你怎么这般模样,怀孩子太辛苦了么?御医没有好生照看你么?”

琳琅拍了拍锦素的手背,含笑道:“御医最尽心了,皇上天天拿他们的脑袋要挟着,哪里敢有丝毫懈怠。只是我这身子骨自个儿不争气,怨不得旁人。”

琳琅素白雅致的嫩脸上留着淡淡的青影,原本殷红的唇色转暗,锦素抹泪,看着就心疼,再听琳琅大气释然的话,更是心里不着调,空泛泛的难受。锦素是女子,心里有了愁苦,眼睛里就掉眼泪,可她跟前站着三个大男人越发显得局促。琳琅见状,拆解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这大过年的意头不好。你这一哭,瞧跟前三个大老爷们挺尴尬的。今儿难得进宫一趟,中午一起用了团圆饭再走吧。”琳琅扬起脸看陆从白、陆从骞二人,“待会儿皇上也会过来,都是一家子人,你们又在朝为官,有些必要的应酬还是要对付过去的。”

陆从骞感激地颔首,他晓得琳琅的意思,皇上有心扶持陆氏一门,家雄势大才能让贤妃更有底气,也正是有贤妃的帮衬,陆氏兄弟才能平步青云。

陆白羽自从娶了锦素,已收心养性,一心打理茶庄的生意,因着尉迟珩从中穿针引线,如今陆氏茶庄重新鹊起,他对琳琅过往那些情愫也都随着岁月淡然于心了。只是看到琳琅怀胎万般苦辛,忍不住心里头还是会泛起波澜。“琳琅,今日带了些新茶给你,知道你怀胎不易饮茶,特意调配了些清热安神的花茶。”

琳琅一心欢喜,“羽哥有心了,我真喜欢,午后让静如冲泡一壶,咱们一起来品品。”

婢子们端进来坚果盒子,小厨房新出笼热腾腾的点心,新沏的茶盏氤氲着浓浓的白雾,满室都是和美的芳香。一屋子都是亲人,即便没有血缘,但是有过恩情与缘分,自然而然其乐融融坐在一起。

陆从白缄口不言,只是心疼地看琳琅,从她留意琳琅起,他已经落在了人后,如今再见她,她已经彻底成为了别人的女人。可在他心里永远为她开辟了一方天地,来小心收藏着与她过往的点点滴滴。

琳琅抬眼看陆从白,眼底那抹若有似无的关切。锦素警觉地发现了陆从白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挡在琳琅跟前,对陆从白笑道:“说起来咱们府上也该办办喜事了,从白和从骞兄弟俩高中文武状元,人品出众,相貌更是一等一的俱佳,多少姑娘家望断了脖子,应该好好物色起来了。”

琳琅莞尔舒展,“从白哥哥,也是时候物色起来了,只是我眼前身子不便,还要劳烦长嫂留心些。”

陆从白敷衍了应了声,敛起眼色坐在玫瑰圈椅中品起茶来。他优雅地抿了口,举手投足流露一片潇洒的落寞。

到了用膳的时候,琳琅让大家先去,自己身子不便,慢条斯理地走,陆从白故意等她,一整个上午都没有找到机会同她单独说句话。如今对琳琅的惦念只能放在心中,只是看她怀了身子这般受苦,未免想起年前逃亡的日子,因为不慎滑胎导致体虚至此,说到底,他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琳琅……”陆从白犹豫不觉地低唤了声。

琳琅猜到他许是有话说,反正彼此都坦荡,就让静如先去张罗起来,自己随后便来。“从白哥哥,许久不见,仕途还顺利么?”

陆从白道:“皇上胸襟广阔,并未为难,反而给予机会。”

琳琅点点头,故作轻松道:“那便最好,我名义上是陆府出身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即损,皇上看顾,不光是我的面子,也是从白哥哥有真材实料。”

陆从白暗哑了口吻,他根本不在乎仕途,他在乎的只有她的安康。“我瞧你身子不妥,是不是这一胎不顺遂?旧年那一场变故,怕是没有养好身子,说起来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哪儿话,你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只是无法报答罢了。”

琳琅扶着椅子边沿,慢慢支起身,陆从白眼见琳琅大腹便便,重心不稳将倒欲倒,连忙施以援手,把她搀扶住靠在自己胸前。“你仔细些,双脚浮肿成这样,怎么好贸然起身。”

恰好此时尉迟珩跨门而入,眼风凌厉地见到这一幕,他心尖好似倏然被硬物扎了下。

檐角的风铃被西风吹过散出一串的轻响,琳琅抬起头正对上尉迟珩的深若幽潭的眼眸,她淡然地松开陆从白的手臂,笑着招向尉迟珩,“皇上来了,快扶我下。”

陆从白识相地把琳琅交到尉迟珩手中,退后了一步,见礼如仪道:“微臣拜见皇上。适才贤妃不适,故而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