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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文吏的笑声很快就感染了周边的一群士兵,而且这个文吏虽然金钱鼠尾,但是似乎颇有一些地位,在他们的大笑声中,那些凶悍的士兵也都放下了武器。

不过他们收好了武器之后,又是一顿拳脚相加,打得杜林惨嚎连连,不停地在地上打滚,一直滚到张世勋的脚下,那些士兵才满怀着笑容离开,很多人的脸上都是怪异的笑容,甚至能够看见一丝丝的鄙夷。

“好了,好了。”那个文吏摇了摇手示意那些士兵不要再做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情,毕竟以后还指望他们提供粮食银子。不过这文吏又跑了过来,眼神斜看着杜林,里面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几个建奴走狗也学着文吏的样子,绕着杜林转了几圈,突然爆发一阵笑声,几个人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赶紧滚!别污了俺们眼睛,以后看你一次打你一次!”

杜林赶紧撑着身子起来,然后给那个文吏和几个走狗磕头起来,很显然,这一招非常实用,那个文吏和几个走狗非常高兴,不过眼神里面越发鄙夷。杜林却顾不上这些事情,磕了头赶紧拉着那个上人跑向了远处。

到了十几米开外,两个人刚刚准备庆祝成功到了吉安府,然而城门方向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笑声,几个人还甩了甩自己头上的辫子。

“你真的是神机妙算。”张世勋由衷的感叹道,然后看向吉安府的城门。城门依然巍峨,上面还有一些士兵在站岗,短短窄窄的金钱鼠尾缺能够看得很清楚。一阵风吹过,金钱鼠尾随风摇动,绿色的旗子也随风飘扬。张世勋猛然间想起了一句诗,他不知道是谁写的,就对着杜林说出来:“汉儿尽做金钱尾,却向城头骂汉人。”

“不过是小计谋罢了,只不过经过了这件事情,阁下的名声算是毁了。”杜林苦笑着说道。

“被带了绿帽子,总比头上带着金钱鼠尾好一点,至少头上还能够有帽子可以戴,至少头上还有可以爱护,至少……比杀头好一些。”

然后张世勋低声地说道,然后又叮嘱杜林:“你还是赶快随我一起走,我们去换一身衣服。”

杜林听见这个话,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上难受得要紧,进城之前故意大吃大喝,看来吃得有一些多了。

“嗯,反正也是家里的管家写给妻子的情书,对你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要是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同别人说已经把我赶走了,这样还能够挽回一些名声。”

张世勋摇了摇头,总感觉这个年轻人太过于太过于乐天派了一些,不过想到这样乐天派的人都坚定地站在反对建奴的一边,心里面也很是欣慰。又想到,如果我们这样的人都死了,华夏的文气节脉,怕是也断了吧!

他这个商人是这个时代的缩影,千千万万的夏完淳死了之后,只留下了千千万万的洪承畴,只生下了千千万万的徐承煜。在后世,终满清一朝,也只有左宗棠称得上是满清开国以来第一人,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张世勋到底是不想继续提起这种事情,于是就对着杜林说道:“不过你的字真的很秀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秀气的字——你是师从哪一位书法大家么?难道是师从仲讱公?”

杜林不知道这个仲讱是谁,不过不妨碍他反对这件事情:“您说错了,此书师从我大人写的,我也曾经见过俺们大人写字,加上大人要求我们学字认书,也就顺着模仿俺们大人的笔迹,只能够得到俺们大人十之三四。”

“看来你们大人还是以为书家,果然不是我们这种大老粗能够比的。”

“谬赞。”看到自己的大人被人赞扬,杜林也是非常高兴的。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大人永远都是那么和蔼,那么温和,那么待兵如子,好像就是不会写诗。

走过了几条街,看见了一个硕大的牌坊,上面雕梁画栋,气度恢宏。杜林说道:“这是谁的牌坊?”

“这座大学士坊,乃是景泰帝内阁阁臣陈循的牌坊。我朝官员,大都出自江西,故在朝廷中,还有‘朝士半江西’的说法。而这吉安府,更是江西文萃荟聚之地,我朝阁臣大都出自此处。

除了大学士陈循,距离这里不远处的泰和县还有内阁阁臣曹鼐的牌坊,庐陵县还有内阁阁臣陈文的牌坊,在安福县还有彭时的牌坊,而在吉水县还有胡广的牌坊,真可谓是文萃荟聚之地。”讲到这里,就算是张世勋都忍不住感慨,这吉安府,真的是毓山敏秀,人杰地灵。

“他们的后人都如何了?”

“建奴攻破进攻吉安府,城内大户都殊死抵抗,然而内部汉奸投敌卖国,吉安府陷落,那些大学士的后人都与城共亡了。如此文萃荟聚的地方,竟然能够让建奴占据,老天真的是瞎了眼!”

张世勋可能不知道的是,到了后面,原本是东方明珠一样的北京城,到了所谓的十全老人【脑残老人】乾隆手中的时候,已经是垃圾遍地、臭不可闻,不复明朝时候那种干净整洁的街道了。

走了几条街,来到了一栋粉墙黛瓦的宅子前,杜林看着这样的豪宅,忍不住赞叹道:“果真是大富大贵之家,让人好生羡慕啊!”

“纵然是家财万贯,也不过是异族鼻息下的一条狗罢了,如何能够堂堂正正做一个人?”

两个人入内,很快就来了一个女子,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套衣服。杜林看着,上面的衣服都是他平常可望而不可即的衣服,平常看一眼都觉得惊艳。现在这个就在自己的眼前。

但是比这衣服还要惊艳的就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子,穿着一件浅绿色的长裙,套了一件白色的比甲,头上梳了一个双髻,眉目如画,脸上也不施粉黛。可能是因为自己本身比较害羞的性子,加上见了生人,脸上红扑扑的,就像施了一层薄薄的桃红色胭脂,配上浅绿色的长裙,如同初夏时节的将开未开的荷花。

杜林心里面暗暗吃惊:真是个俊俏的丫头。不过心里面也没有想着其他的意思,就端起一边的青色茶碗轻轻吹了几下就喝了起来。

下面的丫头没有吩咐,自然不能够离去,这个时候张世勋适时让这位丫头下去了。那丫头得到了允许之后,就离开了。或许是走得有一些快,鬓角细碎的短发随风飘扬,不过很快就隐没在厅堂的尽头。

这茶壶里面是江西的白茶,根据张世勋自己说,自己已经入了建奴的府中,不配喝那些茶叶,只能够用白茶来洗清自己内心的痛苦。然后张世勋的话题就转移到了他的女儿身上——正是刚刚端着托盘的那个丫头,张世勋说道:“我这丫头——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杜林是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而且来到凤翔楼做事情也不是太久,见到这样的女子自然说道:“甚美。”

张世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阁下的身份,鄙人自然是不敢去猜测的,也自然是不敢问的。不过鄙人斗胆猜测,阁下怕不是军身罢。”

杜林也不回答,仍然对着茶水呼气,茶水入口也不知道什么味道,只是感觉到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看到杜林这样的表现,张世勋说道:“鄙人失言了,不过心里面有一些事情不吐不快。”

张世勋看杜林不说话,只能继续说道:“我听说如今朝廷打算联合闯军余部进行抵抗,不过内部还是有分歧,有一部分准备同建奴去和谈,放弃整个北方?”

杜林没有正面回答张世勋的问题,说道:“如今还是进行抵抗的,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

“大人以为如何?”

张世勋对杜林的称呼从你到阁下,然后到大人,已经能够看见这里面的意思了。

这杜林很明显也知道了这里面的意思,他心里面也有一些惶恐,连忙对着张世勋说道:“先生谬赞了,我位卑言轻,恐怕朝廷之中没有人愿意听我的。”

“大人文采风流,智虑长远,是我不能够想象的。要是说大人是无名小卒,鄙人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的。”看见杜林在这里慢慢地打着太极拳,心里面也很着急。

杜林看着他,心里面也非常不是滋味,但是他身上并没有张承明确的命令,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说道:“我大人的命令还没有通知我,先生不要为难我了。”

商人心里面更加着急,喝了一口茶,可是总感觉这茶越来越苦涩,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你可知我是哪里人?”

“先生不是说你是广州南海人么?”

“我是辽东辽阳人!本来也不想要说起这件事,可是我心里面难受得很!我辽东几百万百姓,和建奴有着血海深仇,我全家除了我躲在地窖里面幸免于难,其他人全部被老奴屠戮殆尽,几百万的辽东汉人,只剩下几十万人!千千万万的辽东百姓无不渴望王师凯旋,光复辽东。然而辽东百姓一之声被朝堂中佞臣掩饰,甚至蒙蔽圣听,以至于功败垂成!今日我在这里我代辽东子民,在这里以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恳请大人光复北方,光复辽东,给我们这些幸免于难的辽东百姓一个交代!如此,我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问心无愧!”张世勋伏地而哭泣。

他不能不哭泣。从辽阳失手,到山海关,到北京,到北方各省,到南方,每一处地方他都感觉似曾相识,而且每到一处地方,他都觉得自己心里面的那种希望快要破灭了,线下杜林在这里,他感觉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了,再错过,真的没有机会了。

杜林看着眼前的张世勋,总感觉心里面有一股热血在沸腾,他赶紧扶起张世勋,沉默了半晌说道:“我若是能为朝廷重用,何苦来做这种差事?”

张世勋半晌无语,他感觉自己的希望又暗淡了一些但是眼睛里面仍然没有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对着杜林说道:“阁下一手好字,出口成章,文采风流,鄙人以为饱学之士也不过如此。美色当前,神色如常,后问所感,直言相告,真乃名士风范也。鄙人观人数十载,自认罕有走眼。”

听了这些话,杜林心中一紧,手心里也微微出汗,他猛然想到:如果在李成栋或者是别人面前也这番表现的话,自己这条命就很危险了。

见杜林不搭话,商人继续说道:“阁下若能见到督师大人,还有堵公等人的话,万望能替辽东子民和北方百姓一言,吾辈之望王师,真如赤子之望慈母也,请朝廷早发大军,拯救黎庶于水火之中啊!”

等商人说到最后,杜林看见他眼中已经隐隐有泪光,心里也是第六节

凄然有感,只好出言宽慰:“阁下但请宽心,万督师和堵公肯定能够明白你的心意的,到时候朝廷肯定能够日兵发江南,解民倒悬。”

商人听了这话就翻身跪倒,大声说道:“鄙人代此城百姓谢过阁下。”

刚看到这个动作的时候杜林本想起身去扶,但是转念一想,没有希望这些人怎么活下去呢,于是就坦然受了这一拜,然后笑着说:“那就用那个美丫头谢我吧,让她今晚伺候我起居。”

第二天起床后,杜林施施然用过午饭,然后告辞商人出门,走到吉安府城中心的一座官邸前。

他望了一眼府门上的牌匾,确认无误后向卫兵递上准备好的名帖:“麻烦通报府上,有人求见。”

那个牌匾上,金光闪闪写着吉安府三个字。

没有让杜林等上很久,门口中就出来一个蓝衣士兵,胸前的圆形护心锃光雪亮,棉甲上整齐地嵌满菱形的金属片,脚下是黑黝黝的崭新军靴,他也不打量杜林,只是淡淡说:“你跟我来吧。”

掉头就往里面走去,杜林连忙快步赶上。

府中台榭纷纷,红砖绿瓦,一道长廊横跨台前,长廊白玉栏杆、青石台阶,过上长廊后,左侧是新砌的花园,园正中摆着碧绿潭水,谭里耸立出一丛山石,顶部矮矮喷起一汪水泉,顺着石壁泪泪流下两道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