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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道格拉斯将自己的老皮卡拐进了车库,在车灯熄灭后,他停了两秒钟才骂骂咧咧的扭动着生疼的老腰下车。

不过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尤金脑门见汗,他的肥胖,他该死的瘸腿和无解的腰肌劳损永远折磨着他。

尤金将破格子衬衫的衣摆邋遢的胡乱塞进裤腰带内,但这更显得他那大肚子的臃肿恶心。

衰老,病痛,还有稀疏的头发和缺失了一半儿的牙齿。

这就是x蛋的世界赋予尤金操劳半生的奖赏。

所以尤金早就不信上帝了,他知道自己的结局,他会烂在堪萨斯的土地上,成为麦田的养料。

生是个乡巴佬农民,这么死掉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至于三年前那个关于死亡和群魔乱舞的噩梦或许是尤金平淡生活中唯一的波澜。

但那真的梦吗?

那些大城市的的确确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似乎人类的文明一夜之间倒退了数十年。官方宣称是外星人入侵造成的悲剧,但人类已经胜利了,是那些超级英雄又一次的拯救了世界。

国与国之间甚至暂时放下了仇恨和偏见,但又立刻联合起来宣布增加核弹头的数量以防止新一轮的外部打击。

军工厂开足马力,年轻人源源不断的涌入北方,新的小镇、新的科研基地和军事基地秘密成立,那些资本家根本没有破产,他们反而赚的更多。因为支持这些项目的就在他们这些寡头的手中,就算是尤金所在的堪萨斯边界这鸟不拉屎的新科兹镇上都能看到莱克斯工业和韦恩集团的广告标语。

富者愈富,穷者愈穷。

尤金也知道这些道理,他当然知道,他一早就知道,他甚至知道的更多。

因为他是一个道格拉斯,他的家族曾支持过林肯,曾参与过堪萨斯的自由运动,然后被乱枪打死,失去了所有产业。但尤金的祖先没有放弃,他们依然在残酷的南北战争中为了所谓的自由而战。

然后,他们继续一无所有。

当工业的车轮碾过所有的死人,尤金还在麦田里守望着远处的森林。

就像一切死人都不曾存在过,就像那段历史和麦子一起被镰刀割下。

毫无意义。

尤金从祖父那里听到了这些所谓的光辉岁月后他只是默默地跟祖父说了一句话,“谁赢了?”

从那以后,祖父一直到死都没有再说过那些故事,他甚至都不怎么说话了。最终,在一个冰冷的清晨,他在北边的棺山岭找到了一棵歪脖子老树。

剩下的故事谁都知道了。

尤金记得找到祖父的时候,他的脑袋已经被一群渡鸦啃食了一半儿,那深邃的眼窝仿佛凝视着脚下荒芜的黑色土地。

毫无意义。

尤金走过了乱糟糟的草坪,他掏出了钥匙,就在准备开门时,他才看到一个穿着漆黑校服的男孩儿站在房门左侧的阴影中。

“shit!”尤金吓得骂了一嗓子,因为那男孩儿带着一个满是蓝色眼珠的面具,他的手中还捧着一个没有蜡烛的烛台,生锈的钉子就那么戳在圆形的木头上。

该死的圣烛会!该死的犹太人!

男孩儿忽然咯咯笑着跑开了,书包在他身后一颠一癫的,而他的嘴里用意大利语说着什么尤金似懂非懂的疯话,“……回来……棺山岭……蛇……腐烂……”

“狗屎亨利!一家疯子!还有那个傻儿子!”尤金看着男孩儿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愤怒的咒骂着,他极其讨厌亨利一家,还有那些随着新城镇开发而来的教派。

圣烛会不过是撒拉弗教中的一个派系,撒拉弗教是那些相信天堂已经坠落凡尘的白痴们在三年前的浩劫后创立的新教,其中的教派分支还有鸣理会、火窑会和白银会。

这群疯子居然相信耶路撒冷的那个救助难民的年轻人是炽天使加百列,他们认为那个传说中曾毁灭了索多玛的刽子手这一次会拯救他们。

世界总是如此,人们像是无头苍蝇般的去寻找一个精神上的慰藉,这群傻子就像是离开了信仰不能活下去一般。

尤金骂骂咧咧的用钥匙开了门,然后走进自己那简陋的房子内。

昏黄的灯光颤抖着亮了起来,尤金径直踩着颤巍巍的地板走向掉了漆的冰箱,他打开门,抓起一瓶酒并拧开盖子,他仰头喝掉了一半儿,这才稍微舒坦的打了个响嗝。

就在尤金想要抓起另一瓶啤酒时,他觉得阴风阵阵。不经意的回头间,尤金看到本来关上的门敞开着。

自己的影子一路沿着污浊黯淡的地板在昏黄的光线中延伸拉长到了门口,那影子的脑袋则被门槛外的夜色割断了。

“谁?”尤金问了一声,他又回忆了下刚才的动作,他开始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关上了门。

尤金最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拖着那条瘸腿走向房门,他将门推上,又试着拽了拽,确定没问题后,这才重新走向没有关上门的冰箱。

灰色的砂砾正从冷藏室内缓缓的洒落。

尤金皱起眉头,他将半瓶酒放在了撒乱着报纸与杂志的茶几上。那报纸褶皱的照片上印着超人与总统的合照,标题醒目的写着“了望塔系统将支持地球防卫战略”。另一本杂志的封面则是光头的莱克斯·卢瑟,那阴险的笑容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一旁的红字写着“参与州长选举”。

这些和尤金都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根本不去操心那些无用的所谓大事。他现在只是盯着冷藏室上面隔断那个碎裂的沙漏。

可我根本就没有那个东西!

尤金将沙漏拿了出来,他为了不让沙子继续散落,他赶忙将沙漏倒转。

然后,尤金看到了沙漏圆形底部刻着的一行字。

回来。

什么意思?

“嘭”的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在尤金眼角的余光中从冰箱里滚落了下来。他下意识的退开,却在沙子上滑了一下,尤金那瘸腿连累了他,他仰头摔在了地上。但尤金已经顾不得疼痛了,他的心狂跳不止,他觉得一切都变得诡异无比。

尤金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他却立刻惨叫了一声,因为他在摔倒时撒了手,沙漏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而尤金的手在支撑臃肿的身体时按在了那些玻璃碎片上,一些大一些的碎片甚至穿透了尤金的手掌。

鲜血开始汩汩流出,地板上那薄薄一层沙子和玻璃渣滓间更赫然印上了一个潦草的手印。

尤金浑身都是汗,疼痛、恐惧、迷茫和好奇让他燥热难耐,他颤抖着攥住自己的手腕坐在地上,他瞪大的双眼则盯着那个圆盘般的东西。

那玩意儿就像是大号的烛台!在锥子般粗细的用来固定蜡烛的尖桩令圆盘成弧线般的转动着。

圣烛会!

尤金立刻想到了之前亨利家的小鬼头。

难道这都是那小子的恶作剧?

尤金咬了咬牙,他彻底的愤怒了。

自从圣烛会在三年前来到科兹镇后,相信他们的白痴越来越多,新教和天主教也几乎绝迹于小镇。尤金原本根本不在乎这些教派的更迭,但圣烛会在棺山岭的开发,在霍顿湖的挖掘几乎破坏了当地的不少良田。这群败类的权力甚至与日俱增,镇长和警局里几乎都是他们的人。

现在,他们难道开始清理那些没有加入他们的人了吗?

尤金一辈子与世无争,但他骨子里依然流淌着道格拉斯家族的血。这里是他的家乡!他的土地!他可以碌碌无为!他可以穷困潦倒的死在这里!但他绝不能将这里拱手让给一群外来的疯子!

尤金站起身来,他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他用力拔出了那刺的最深的玻璃碎片。

尤金来到厨房,他从上方的橱柜里掏出了医疗箱子,他因为农活经常受伤,他熟练的简单消毒、止血并草草包扎好手掌。他没有等待明天,或是缝合好伤口。

时间不等人。

尤金有种感觉,他必须于现在做个了结。

尤金很快走回了卧室,他从床铺下方拉出了一个袋子,他从里面掏出了一柄双筒猎枪,他将装着子弹的口袋系在了腰带上,他就这么端着枪一瘸一拐的走向了房门,他的心脏继续强有力的跳动着,宛若激烈的鼓点。

又像是战争号角。

冰箱的门依然没有关闭,融化的水汽开始滴落下来。

在下方,尤金的血混合着沙子晕散开来,那木制的烛台依旧晃动不止,仿佛某种神秘的力量拨弄着它。

尤金却已经对此视而不见了,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愤恨,他拽开了门,然后重新迈步走进夜色之中。

街道对面低矮的白色篱笆像是一排波浪,整齐的草坪上还能看到一些亨利家的那个女人种的玫瑰与向日葵。

他们那温馨的房子里亮着灯光,就连他们的屋檐下都在光明之中。

伪君子!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魔!

尤金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在途中,他忽然看到了死去的祖父,他那露着森森白骨的脑袋上两个漆黑的眼窝凝视着尤金,他张开嘴,喷吐着蛆虫时,尤金听到了祖父低沉、颤抖的声音。

“我们为了自由而战,小子。我们一直都是如此,我们建立了堪萨斯,我们绝不会后退,只要她需要,我们就会回来。”祖父不停的说着,“谁赢了,小子?谁赢了?”

尤金如今已经走到了对面亨利家的屋檐下,他那一头乱发下狰狞的脸上满是汗水和血污。他的身后站着无数死人,他们有的甚至穿着战争时期的军装,他们全都拿着武器,还有的正从地面之下钻出来。

“谁赢了,小子?”祖父那腐烂的死人脸靠在尤金的侧脸旁耳语般的问道。

“叮咚”。

尤金按响了门铃,然后平举着猎枪。

他听到了脚步声。

“我们赢了。”尤金咧嘴露出了恶心的一嘴烂牙,他狂热的眼中凝视着房门,他无所畏惧,他在这一刻开始理解了父辈的荣耀。

因为死人就站在尤金的身后,他们回来了。

“是谁?”亨利打开了房门。

一声枪响。

夜色中,群鸦开始聚集,它们聒噪的嬉笑着,它们漆黑的眼眸里尽是血色的盛宴。

还有一个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