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付建华仍未找到。鲁思恒联系付建华的儿女，他们也不知道付建华会去哪儿。
眼看天色渐暗，简逸越发着急，心里隐隐生出几分负罪感。付建华是当着他的面走出养老院的，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叫他如何心安。
养老院方圆一公里范围内，能找的所有地方，大家都找遍了。碰到这种情况，即便调来更多人手协助搜寻，也不会有太大帮助。最终，简逸只能无奈地宣布暂停搜寻。
付建华是自己出去的，他没有手机，临走时也没关上房门。遇到简逸问起206，并无任何表示。侯峰十分怀疑，付建华是想回避警方的调查。
但简逸还是很担心，把付建华的照片传回局里，向各部门发了协查通报。
“老简，担心也没用。我看付建华应该不会有危险，他毕竟是自己走的。”
“诶，走吧，我们上去检查付建华的房间。”
芮雪跟在简逸身后，轻声问道：“不是说，早上技术科的人，已经检查过钱京淳的房间了吗？”仟千仦哾
“嗯，技术科的同事，在钱京淳的私人物品中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芮雪摇了摇头，估计再查一次206，也不会有收获。
可芸默不作声，跟着大家上了楼，就站在206门外走廊上，用手机上网找到了京胡演奏的《夜深沉》。
京胡清脆明亮的音色穿透力极强，尽管调低了手机音量，空气中骤然响起的京胡声，还是把住在二楼的几位老人引了出来。
为了避忌谐音，南山养老院的房间号没有“4”。住在201、202的两位老太先出了房间，纳闷地看着站在206门外的凌可芸。简逸、侯峰、芮雪也先后回头看向走廊，可芸没有关掉乐曲，默默看着203和205。半分钟后，两位大爷也从门里探出头来。
可芸发现，住在二楼的这几位老人，脸上神色多少都有些古怪。特别是205那位须发雪白的老爷子，眼中更是多了一些厌恶之色。
“姑娘，不要放了！”
可芸立刻关掉音乐，快步走到老人面前。
“对不起，老爷爷，吵到你了。”
“你以后别放那支曲子。”
“老爷爷，你不喜欢那支曲子？”
“那曲子晦气得很，老付都用这支曲子拉走几个人了。”
“呵，老爷爷，付大爷平时经常拉这支曲子吗？”
老爷爷摇摇头，“他总是在快死人的时候，才拉这支曲子。”
“前天晚上，他也拉了？”
“嗯，一从外面回来，就在房里拉，我过去说了他几句，他才停下。晚上老钱没回来，院长带人去找又找不到，我就怀疑老钱可能要出事。”
“呃，老爷爷，你们是不是都不喜欢付建华拉京胡啊？”
“嗯，吱吱嘎嘎的难听死了！”
可芸不再追问，走回了206门口。音乐声停下来后，201、202的两个老太太也各自回房。只有203的老头，扶着墙伸头往206里面看。
付建华和钱京淳的房间，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衣柜里只有一些换洗衣服，床头柜中，散乱地放着一些杂物，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钱京淳床上的枕套里，放着一千块钱。他尸体被发现时，衣裤口袋空空如也。据钱美汐介绍，钱京淳很少带钱在身上。
而付建华的物品中，连一毛钱的现金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稍微值点钱的东西。
侯峰从垃圾桶找出两只打火机，一只没有火石，另一只没气，都打不燃火。付建华的衣柜里，今早刚买的一条烟，还剩下八包。床头柜上的烟盒中，只有两支烟。估计付建华走的时候，身上应该带了一盒还没拆封或是刚拆封的烟。
“有烟没火……，老简，下午付建华出去，是不是想买打火机啊？”
“离养老院最近的那两家商店你都去找过了。”
“是啊，我的意思是，他本来是想出去买打火机，但是因为别的事回不来了。”
“哼，现在你也相信，付建华可能会有危险。”
可芸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住在203的那位老头，不知何时回屋了。
“如果他真是出去买打火机，早就该回来了。”
“头，我越想越觉得，付建华拉的那支《夜深沉》就像勾命曲啊！”芮雪看着墙上挂的京胡，有点不寒而栗。
“曲子杀不了人！”简逸瞪了芮雪一眼，“杀害钱京淳的凶器，是一支钢针。”
可芸疑惑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钢针？”
“不知道，老郑说针头很小，大概1.2毫米，但是韧性很强不易弯折，估计应该是钢针，长度可能在30厘米左右。”
侯峰皱眉挠头，“什么人会用钢针杀人？”
“会不会是毛衣针？”芮雪胡乱猜测。
可芸凝视着简逸，神情十分严肃。“重要的是，凶手不想让别人发现钱京淳死于谋杀。用钢针作案，就是为了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如果不是郑法医心细，也许钱京淳耳道内的血点，就会被忽略了。”
“没错，钱京淳是七十岁的老人，本身又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外出两天未归，突然发现他的尸体，连钱美汐都会认为，父亲可能是死于心脑血管方面的急症。”比如心梗、突发性脑溢血等情况，就常常出现在走失的老人身上。”
侯峰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这么看来，除夕夜自然死亡的张谟，4月自杀的李治刚，还有6月服药过量而死的吴洪泽，我们都要一一调查了。”
“嗯！”简逸心情十分沉重，大半年的时间，出现四名死者。与钱京淳关系最为密切的付建华又无故出走，手上的线索少得可怜，仅查清钱京淳一案就已是不易。还要鉴别另三名死者是否死于谋杀，其难度可想而知。
“那我们该怎么查？”芮雪跃跃欲试。
“我跟鲁院长商量过了，三楼的房间全都空着。我想，这两天我们不如暂时住在三楼，也方便找院里的工作人员和寄宿老人了解情况。”
“好啊，那今晚就不回去了，我和可芸找个双人间休息。”
侯峰表情变得有些怪异，“老简，自杀的那个，好像就是在305上吊的。”
这个情况简逸早就知道，只是芮雪和可芸还蒙在鼓里。
几个月前，在南山养老院居住的老人比现在要多一些，总人数接近六十人，三楼大概有七八个房间都住了人。
4月19号，晚饭后付建华上楼取了京胡，到娱乐室给大家拉了一段《夜深沉》。当时住在养老院的老人们，对付建华和他的《夜深沉》并不反感。
凌晨两点，凄厉的惊叫声吵醒了整栋住宿大楼的老人。与李治刚同住305号房的冯振辉，半夜起来上厕所，猛然发现吊扇上有道人影随风轻晃。惨白的月光投射在李治刚僵化的脸上，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冯振辉一边惊叫一边冲出房门，手足无措连灯都忘了开，就跑到走廊上，惊恐地叫嚷着：“死人了，快来人啊，老李上吊了，快救人啊……”
值班的护理员江婉莹立即冲上三楼，见三四个老人站在走廊里，急忙跑了过去。乍然看到悬在吊扇下的李治刚，江婉莹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也不知是谁报了警，几分钟后派出所就来人了。鲁思恒接到电话，也赶了过来。
305号房正中的地板上倒着一张木凳，凳面有双清晰的鞋印，与李治刚的鞋子完全吻合，死者颈部勒痕也符合自缢的特征。两眼闭合、嘴唇青黑、口开露齿，从外观来看就是典型的上吊自杀。
派出所请分局法医赶来看了尸体之后，才给养老院出具了李治刚的死亡证明。再联系殡仪馆，派车拉走了尸体。
警察一走，冯振辉是死活不愿继续住在305号房，鲁思恒临时把他安排到二楼休息。可经历了这种事，谁还能睡得着。有些好事的老人，接二连三地跑到冯振辉的新房间，打听李治刚上吊的因由。
其他几位住在三楼的老人，也不愿待在楼上，纷纷下楼找相熟的老人挤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大家到餐厅吃早饭。就有人开始议论，付建华拉的那曲《夜深沉》，旋律太过凄婉。老李头好几年未与家人相见，心情本就落寞，听了这支曲子，很容易联想到自己孤寂的遭遇，从而产生自杀的念头。
“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立坐，有谁孤凄似我……”可芸轻声念了几句，缓缓放下手机。“京剧曲牌《夜深沉》是根据昆曲《孽海缘·思凡》中《风吹荷叶煞》的唱腔衍变而来，我刚才念的是原曲唱词中的前几句。”
“《思凡》里唱的不是小尼姑吗？”侯峰曾在某部电影中，看到过这个片段，“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可芸解释道：“对，但是《夜深沉》在传统京剧上的应用，主要体现在《霸王别姬》这个剧目。《夜深沉》作为虞姬为霸王舞剑的配乐，就必须符合虞姬与霸王分别之时那种悲凉的心境。”
“这都是度娘告诉你的吧？”芮雪有点不太服气地看着可芸。
可芸微微笑道：“嗬嗬，其实以前看《霸王别姬》，听到京胡演奏的《夜深沉》，只觉得旋律优美，没想到上网一查，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芮雪转头看向简逸，“老简，是不是李治刚，三楼就没人住了？”
“嗯！不但没人住，有些老人觉得心里硌应，直接换了养老院，所以现在这儿的老人才会这么少。”
“那我们能不能住在二楼啊？”
侯峰不由露出轻蔑的目光，“你胆子那么小，还怎么干刑警啊！”
“哼！你有本事就去住305啊！”芮雪话音一落，门外走廊中隐隐约约响起一阵京胡凄美的旋律，“《夜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