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泡书吧 > 历史军事 > 闯旗 > 第九十八章 对弈(二)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101章 对弈(二)

官军根据约定,他们与景陵互相之间,应该早、晚各一报。

天亮半日,山口的军报还不见送来,而这边派出去联络的信使、探马,也个个如肉包子砸了母狗,有去无回。

联想昨晚流寇汉川赴京山等处的异动,余应桂不安起来。

他隐隐感到不妙,登山而看,雨小了很多,没了压顶的乌云遮光,应城的轮廓清楚许多。

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在绿峦层田的环绕中,细雨密织,旗帜沿城头排开,寒风中,有气无力地摇摆。

城中有几座细长高耸的突起,料来应是临时搭建的敌楼、高台。

一条长河自西北往东南蜿蜒如线,从城边流淌而过,一大片的旷野的南边,群山绵绵。

他更倾向流寇会走汉川入京山。

昨夜流寇的举动似乎证实了他的判断,可是如果流寇真的是想以南边为突破口的话,南城门外的驻军为何直到现在也没有军报送来?

一阵寒风吹卷细雨,斜斜洒落望楼,沾染了他一身。小雨滴顺着铁甲滑落,面上、虬髯湿漉漉的,他浑然不顾,脑子急转。

昨夜来攻山口的流寇,显然是疑兵。在他看来布置疑兵的目的,无非有二。一则掩护主力行动;二则令对方难辨虚实,拖延时日。

假设,流寇之意图在掩护主力行动,那么它的主力在哪里?汉川赴京山要道?山口?城中?

假设,流寇之意,在拖延时日。景陵遭困四五天了,它还拖延什么时日?它是守方,处在劣势,应该急着反击、急着解围才对。余应桂摇了摇头,正要否定这个假设,忽然心中一动。

骚扰山口、派军赴汉川、阻隔京山、景陵要道。莫非,……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急呼亲兵,扶着急跑下山,快马加鞭,赶到主帐。

来不及等亲兵通传,闯了进去。迎面一股热气熏来,却是因为风雨寒凉,地上潮湿,帅帐内沿边儿摆了一圈火盆。

“大人!”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王梦尹本伏在桌案上研究地图,见他急急忙忙的,皱了皱眉头,抬眼问道。心想,怎会如此沉不住气。

余应桂顾不得解释,三言两语将自己的猜测讲出:

“贼子夜间诡异举动,大人有没有想过,很可能我军拦围不攻的目的已经达到。

流贼既然能打下武昌,汉阳十之八九已经全盘沦陷,官军南北两路分进景陵、京山皆受我阻,重压之下,他是否会弃城而逃了?

既然承天难攻,索性改变进攻路线,转入湖广南部。”他面带喜色。

之所以他们筑营城外二十里的山口,只拦路、围城,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顾全大局;另一方面,也希望流寇没有长远的目光,不知道应城地位的重要性,就此退去。

能兵不血刃打下应城,得此一城,把流贼拦截成南北两部,各个击破,这当然好。

这句话来的突兀,王梦尹顿时猜到关键,问道:“派去联络南营和景陵的信使,还没有回来?”

“我军派去的不见回,南营的不见来。大人,通道肯定已经被流寇断掉了!两地消息不通,它就有从中活动的机会。

景陵方面先假意撤退,实则拦截我军与之联系的要道,成再攻景陵之势,昨夜攻营,末将猜测,它极有可能便是为了拖延时间,掩护主力撤离应城。”

王梦尹站起身,走了两步,捻着胡子道:

“流寇初来时,舍近处易攻之黄州府等地不要,偏敢以万人之众,急驰往南奇袭武昌,把自己置身最险恶之境。是有勇有谋、果敢坚毅之将,还是好高骛远、愚蠢之徒?”

两日下来的领教,只论应城之对弈,猜众贼之首,不会是愚蠢之徒。应城的重要性,他们知道,流寇应该不会忽视。

总结过对流寇将领的认识,他断然道,“此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景陵,不顾应城,退而远遁的。”

王梦尹说的有道理,余应桂暂且放下自己的判断,问道:“那大人以为?”

“你说的不错,昨夜攻营,流寇的确是在拖延时间。但是其目的,绝非逃离,而是为了反击。

昨夜探马来报,不是有一军,约两三千人,从应城出来,增援汉川赴京山?如今南北通道又断绝,……”

王梦尹哼了一声,招余应桂近前观看地图。

“你看。流寇要反击,援景陵,只有富水一路可以快走。增援汉川赴京山、断绝山口通道两处,依我看应该是一虚一实。”

“如何辨明虚实?”

王梦尹沉吟,道:“汉川赴京山一路,回撤景陵军伍,集结双军之力,再起攻伐引我军往援,是明,为实;断绝山口通道,看起来为虚。

本官以为,流寇贼首应该知道我军能想得到,这是想要反其道而利用我军猜想,真实进攻方向,当在明虚暗实的山口。”

余应桂不赞同:“山口可是险地,……”

王梦尹哈哈一笑,“人人皆以为山口险地,人人皆以为侧翼好攻。你说,换了你,选哪个?”

他并非臆断,有事实根据,接着道,“从表面看,流寇似乎想沿富水南下汉川。它把大队分作小股,不一次性派出,一点点地增援,看似是为了隐秘。既然隐秘,又为何不避我探马耳目?昨夜探知的那路援军也许不假,但他们去援景陵之目的,绝然不真。”

他轻蔑嗤笑,道:“贼首也算有谋了。攻我山口、增援汉川赴景陵,拿两路疑兵,来配合兵力调度。”

估算昨夜来攻流寇到达的时间,得出结论,“应城流寇主力,定然已于昨夜出城,目的侧翼寻机,配合正面,冲击我山口要处。”

他的分析有理有据,余应桂要反对,无从驳起。

他只道:“山口险峻,大人也知道。卫所军虽力弱,但贼子当也不强,两千人把守,绰绰有余。流寇胆子再大,……”他不好直接反驳,换了种说法,道,“那是羊入虎口。”

王梦尹不和他争论。

流寇出城,想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已经猜透了流贼的心思。

不过不能急。他确信自己的判断,既然景陵方向没了危险,他想要进攻了,楚王受陷的罪名,唯全歼入湖之流贼可以减轻,可想出军,绕不开余应桂,没有确实情报为依据,不好说服。

他绕过桌案,在帐内走了几步,叫来亲兵:“速遣得力信使、探马,一往绕行远道至于南营,一去汉川赴京山。山口有无战事,汉川赴京山流寇多少,务必探知清楚。”补充,“山口若不能近,南营再出探马绕应城,探城中军马数量。”

应城军马,连带官军营,六千出头。

人马足够了,他攻汝宁府城时,应城官军不也才六千出头的兵力?

一千五固百人驻西门,他用来守南门的兵力更少;可现在不同于两日前了,南面敌军的人数,也不及他当日的多,只有半数。

邓方部右将军统率的人马,几乎被言侯尽数带出,只留下三个军的人马,一军带出,两军驻西城近门民屋,韩彬来援部尽数放在南城区休息,只休息,无须执行军务,城防皆交给了被赶上城头的民丁。

正面他派出去佯攻队伍,每次换帅增一军人,拖延两三天没有问题,两天天,就言侯方面行军了。

邓方早上遣来信使,仍在攻打山口中。官军战斗力不强,地势太险。正面强攻难度太大。

在杨开的计划中,攻克山口、稳守应城,是最关键的两点。这两点,有一个出纰漏,就万事皆休。

说他不焦急,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上午,出棚子了几回。拨调几架匠营赶制出来,为守城所用的简易投石车,命送去山口,助邓方攻势。

徐幼儿昨夜攻营,跟着上阵,累得不轻。回来休息了两个时辰,精力恢复,跟在杨开的身边。见他忧虑,安慰道:

“将军用不着担心,小人昨夜攻营,官军战力寻常。白有了弩车、石炮,不敢出营一步。遣了百十骑兵出来,也只敢绕行远处,拿弓箭反击,没有一点儿冲阵决死的勇气。

较之卢象升、秦翼明的军队,实力相差太远。要不是将军严命,小人真要实打实地去攻,不敢说破营,杀他个老鸟缩头断然没问题。”

昨夜攻营的经过、敌将的反应、敌人的军器、敌卒的战力和士气,杨开一概问过,当下笑了笑,道:

“我听商总管说,卫所之兵多有缺额,化作民流,为将官者侵占良田,豢养家仆,不修战事,大战当头,便强征诸道贱民以补充,战力不高也正常。但荆州之为将帅者,曾阻老回回、八大王等十五贼联合之军,却不得不防。”

“将军是担心,官军将帅会看透虚实,来打应城?”

徐幼儿跟了他几个月,知根知底,心腹之人,不必隐瞒,杨开本也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减轻压力,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

现在的徐幼儿,尚且不足以知晓机事。

他避重就轻地道:“山口之战不出变故,官军就不会来攻。”

“那将军是忧虑官军会挥南营援助山口?”

徐幼儿提任亲兵队长前,尚且没有担任过的杨太岁旗下的管队,加入流贼队伍时间也不算长,虽识字能文,战略眼光委实不怎么样。

杨开没有不耐烦,耐心解释:“有我应城在此,就算知我军部是远行佯攻,他们也不会贸然援救山口。

用我一军的体力,换他全军跟随奔走,孰轻孰重无须多说,南营援西,我若再出援兵,来援之兵便入前后包夹之势,更不会来。”

“官军的优势在先下手为强,得了地势的险要,掌握着战场主动权。我军的优势在有应城这座屏障,拦在山口、南营间。他要是大举出兵,邓指挥部大可挥旗回驰,最终他们还是要面对我们城防。

他要是去拦截我军南援,必得分出军马防我应城出救,要想彻底防住,需要军马太多,他若分兵,定至山中兵力不足,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他也可以不管我应城,倾力救援汉川入京山之要道,那我就可以从正面击之,无论哪一种选择,和他们来攻我应城一样。

一旦进入城池攻防,尽管他们人数略多,但军心不齐,战力弱,火器可用的少,而我军休整已久,以彼之短,击我之长,他们都将落入下风。”

“那么,官军的长处在哪里?”徐幼儿自知不足,虚心请教。

跟在杨开身边这么长时间,他也渐渐认识到,今时已经不比往日,这次入湖若是发展好了,早晚有一天,他也有机会和韩、曹、赵等人一样,成为独带一军大将军。

杨开年纪与他差不多,几次大战中表现出来的本领能力,他心服口服。

“官军长处,一是本土作战熟悉地理,粮草筹集运输也更为便利,士卒补充增援随时可以;

二来火炮、弓弩,攻城器械俱全;三者握南营、景陵、京山山口连成一线,两两互为犄角,人多势众。

第一点,是他们的本事,不可改变;第二点,得天之助,大大削弱;我们要做的就是改变他们第三点的优势。棋从断处生,只有截断官军的呼应,应城才有生路。”

杨开耐心解释完,带他上到城头上站了会儿。

遥望远处可见十几骑官军探马想从南边近来城侦查,陆元安所率骑兵奔驰迎截。

互相叫喊后劲射了几箭,流寇骑兵毫发未伤,官军人连连坠马,剩下的仓皇退走。

因没雨雾的障碍,杨开看得清清楚楚。这般看来,官军的战斗力的确不行,这叫他稍微地放了一点心。

有风雨,火把蜡烛无法点燃。赶制了些灯笼,分发下去,用作夜晚照明。然后准备城防,等待官军来攻,西城器械早已备好,还需要添些石头。

转身他下命让徐幼儿去城中居民家中,广收瓦罐、盘子、铁锅,外加干柴、粪便等物,罢了,还要在南城门内广堆砌炉灶,承载瓦罐等容器烧水,以备后用。

一番忙碌,直到暮色来临。

胡沙虎遣信使来报:“两个时辰前,官军南营出动一千军马,合京山南路驻军,来攻我军。遵大将军命,小人稍作抵挡,即刻撤出,佯做溃逃。韩将军带来的两千城民,皆收入了营中。”

杨开追问:“胡千户现在驻在哪里?回撤后手下有折损?官军可有追击?”

“胡千户佯败东撤三十余里,小人来时,已与韩将军所领军卒会合,散入林中隐蔽。官军追赶了一程,不敢进山,徐徐退去。”

“甚好。”对弈到现在,算是中盘了。乐观来看,勉强扳平了开局的劣势。杨开轻轻摸了摸腰上马刀,官军人究竟会不会按照他的想法来动呢?肩上的重压,悄然转化,他的心中有期待,有担忧。

杨开让人叫来了胡车儿,道:“今夜,还得辛苦你一趟,给一军人马,三攻官军大营。这一遭,还是不用厮杀。官军出击,你部后退,见他回撤,你部前进,敲锣打鼓,骚扰得他不得安歇。”

打景陵向东回撤流寇的决定,是余应桂在得到游骑回报之后,为避免后患,请求王梦尹做出的。

没了夜色的遮掩,汉川赴京山附近又缺少遮蔽,流寇难以敛藏,虚实尽被游骑看透。

按照王梦尹想法,这个方向重中之重,但只见几百人,出乎意料。转念一想,贼首果然有大智慧,先以虚军示人,再藏兵其后,让他们放松警惕再图快袭。先把他们赶远些也好,方便他们布置伏击。

他踞坐在帐中,听余应桂讲毕战果,深思熟虑后问道:“本官有一件大功,要送给孟玉。”

余应桂愕然:“大功?”

“拼死去探城防的游骑不是言称,应城流寇军马俱出,都去了汉川,此时城头上皆是布衣民丁?

现在的应城不过是空城一座,守卒恐怕已不足千数,你我即起大军,以南营先行进发,引其主力,我营再出山口,攻之,一日之内,大功可成。”

“这,这,……”余应桂大吃一惊,道,“大人,此时出战,一旦不利,景陵、汉川方面流寇掩埋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王梦尹扶着桌案站起:“今日绕道取来的景陵军报,你可看了?流寇换了一支旗号都没有的新兵屯驻城外,主力已经悄然撤走。

先前不发兵,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现在武昌已下,贼子若得了楚王之财,心满意足回撤湖豫大别群山一带,再想要剿可就难了,他们拖延时间的目的也在此。”

他放缓声音,“流寇频频派人前来引战,就是看准了我肯放弃有利地形,更加说明他们心虚,如此等下去遥遥无期,我部后援即日便到,出军甚多,财政当捉襟见肘,能支持多久?”

这话不错。财政问题本就存在;久顿城外也的确不成。

王梦尹细细分析:“孟玉不也说了,应城流寇最初不过五六千人,进武昌之兵不可能如此快就能回撤,攻打山口一千、援助景陵两三千。如此,准确的数目摆在眼前,和探马侦得城头皆是民丁刚好相符。我军众志成城,急攻猛打,何愁城池不破?”

顿了顿,又道,“既下应城,再攻德安,转扼黄州,断了流寇北上去路,擒得贼首;汉阳、武昌势孤,再无强援,内无强助,是为死地。再逐一破之,轻而易举。”

“大人所说甚是,但,流寇岂会想不到这一点?”

王梦尹道:“流寇这是见我山口、南营军马停驻不前,以为我军不肯舍弃有利地形,又得天将寒雨,火器无用,寄以侥幸;

却没想到彼一时、此一时形势已然不同。他是贼,我是地主,我军一到,城内民丁,翘足相待。他内不稳,便再借不了民力,怎么守?”

上午,王梦尹关于流寇主攻方向的论断,并未得到完整的证实。余应桂心存犹疑,说法释义不同,他们挥军出山的目的却是一样的,毕竟觉得虚实难辨,问道:“大人就保证流寇主力去了汉川?若是他故意把民丁驱赶在前,作为肉盾,其军出城设伏,诱我去攻呢?”

“民丁之苦,本官何尝不知,正因如此,我军更应救其于水深火热之中。”

应城周围,大片的旷野,几座小山丘,没有可藏数千兵马的地方。王梦尹轻叹一声,道:

“流寇根本无处藏军,所以他们骑军才得才得猖獗,他们唯一可做动作的只有这处。”

手指在地图上一指,余应桂凑前,念出道:“富水!”

“不错。断富水桥梁以阻我军攻城,但他们在山口还有一千诱战精兵,趁起起攻之时,我军尽出,骑军可以快速转入城中,但步卒可不能,若他们断了桥梁,无异于断了这千人队的活路,不断,我军则跟随近城,同样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还有一点,汉川往京山方向发现之后,驻我景陵军大可破城而出,我南营完成引战命令后,可转为南下,与伏击之军,三方夹击。”

王梦尹的计策面面俱到,余应桂也下了决心,问道,“何时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