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王业（一）
对此，杨开心知肚明，嘴上连道：“刘掌盘怎么这般说？末将唯以重整新闯力量操练兵卒、奋勇杀敌。
刘掌盘回去以后，请把末将的这番心意，禀报给左金王知道。”
刘希尧哈哈大笑，掩过尴尬氛围，没往深处交流，道：“俺今个儿来，要送给将军两件喜事，一件倒霉事。”
杨开脑筋急转，感觉到了殷左禅的视线，与他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想到了之前的交流，颇有一种料敌先机的感觉。
就站在大堂上，刘希尧取出文书，宣读总盟主令，对杨开大胜官军的功绩嘉奖了一通。
刘希尧点出清单，念道：“银钱绸缎，火铳火药，数目都写在文书上，将军请过目，可要让人清点一番？”
杨开站起身，向东边拱手：“刘掌盘说的哪里话，末将怎敢不肝脑涂地，酬功谢德？”
紧接着，工工整整对刘希尧一揖：“刘掌盘雪中送炭，以甘露赠我久旱，感激不尽。”
关于手下从武昌府上私运金银出来的事情，对方没有提及，他也不打算主动去说。
贺锦主张占用楚王府，在武昌专设三司府，直辖湖广事务。名义上以老回回为首，实则自己建三司兼管制度、提刑、民事三种事务，凡在所属，并听节制。
刘希尧给了杨开印信。给韩、曹、赵等人镇抚、千总印信，加之有数十把总印信，交由杨开统一下发给营下的军官。
自左金王进驻武昌以来，一直没有收到消息，大概就是在处理这些事情。若他真的有野心，也肯拿出当初拉拢杨开的态度来，在武昌、黄州两府中，找到有安排这些事的人才，倒也不难。
杨开一旦接受，先前临时自制，发给诸将的信物，便全部失效。
封官信物上写入对应的姓名、籍贯、年纪等等。填完了，将复件发给诸人，原件快马回武昌，转呈老回回手中。
如此，整个流程走完，杨开、韩、曹诸人就算正式登录记档的大楚官员，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地方下达命令。
杨开粗略翻看，信物上盖着的大印，皆是“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之印”。大概就是说，放开给他智能仅限于武职，没有文职。
毕竟，杨开在众人面前没有展露出什么管治能力，只任军职，不注重文职的权力，也在情理之中。
武昌的将军们只和回营联系密切，杨开却远在应城，接下来还要西进承天诸府，长江阻隔，来往不利。
贺锦这样做，有形势需要的成分在内，明摆着的，一石二鸟之计。
现在他处在这样一个枢纽般的位置，更加不可能愿意故步自封，现如今南下岳州，西去汉阳，都没了他的去路，只剩下东去江浙。
他不这么做，杨开大军东进攻城略地拓展战场，他鞭长莫及。既然如此，干脆做的漂亮些，显得大方。
“俺来之前，三司府中曾召开军议，商讨对将军该如何办置。有大人认为，将军此行西去，将要面对的是明廷陕川两地数十万大军，
如此孤军深入，怕势单力薄，站不稳脚，不如早日退回，以免做无谓的牺牲。独有贺掌盘，对将军的胆识、眼光，那当真是赞不绝口。
只说，将军为应城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当然不能，所以力排众议，和三司府上新任命的几位大人争了个面红耳赤，方才在应城设下将军府。
不过陕川官军的确是一个威胁，贺掌盘不能不深为将军忧，夜不能寐，深思熟虑。想来想去觉得，夸奖云云，虚无缥缈。
明廷官军兵强马壮，将军势单力薄，干脆就把真金白银送来，补给军用，但天险阻隔，粮运不便，粮草没法自带吗，至于兵马，……”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指了指张雄飞。
“想来，将军也应该猜到了吧？跟着俺来的骑军队伍，外加一悍将，以壮将军声威。”说罢，笑眯眯等杨开说话。
张雄飞上前抱了抱拳：“咱家张雄飞，见过将军大人。”
名为壮声威，其实加强控制。杨开心中第一反应如此，急忙绕过桌案，扶起张雄飞，欢喜道：
“张管队威名显赫，贺掌盘心腹爱将，这一礼，我不敢当。有管队助我，可保今后作战无忧。”
他的表现真挚、热情，无懈可击。
殷左禅瞥了眼，在一边儿接口问道：“那倒霉之事又是什么？”
刘希尧不说，杨开大概已经猜到。既然都想到了如此详尽的管制之策，有武岂可无文？
他笑了笑道：“请刘掌盘讲。”
果然，刘希尧一指自己：“这倒霉的就只有俺一个人。托将军福，贺掌盘念俺入湖作战还算有些功劳，所以赏了个辅助将军共治的机会。”
堂上所坐，诸将以外，殷左禅也在。他脸色微微一变，心中一沉。端起茶碗，用袖子掩住脸，佯装喝茶。
刘希尧文武争权的意思，他看的出。这个官儿，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接下来很多事情会束手束脚，才干显露收到阻碍，耽误他的正事。
杨开哈哈一笑，道：“应城地远位偏，贫瘠荒凉。要刘掌盘来屈高就下确实是倒霉了。”
刘希尧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杨开大笑不止：“刘掌盘诙谐风趣。贺掌盘居然舍得放出，便宜末将了。”一语带过，见天色渐晚，既然姚、钱不肯休息，当即下令，收走钱缎火器，点灯置宴。
应城苦寒，没甚么珍馐。
徐幼儿倾力置办，摆将上来，勉勉强强称得上丰盛。又不知从哪处大户府上，要来一班女乐，座间陪酒，丝弦轻拨。两队地方少女，舞衫歌扇，在堂下妖娆曼舞。
刘希尧真如其所说，好吃好酒好色。箸不停，杯不放；一边和杨开说话，一边两眼不时瞄向堂下。
杨开管他真假，你既如此，我便这般，殷勤道：“小地方，酒淡饭薄。也就些许地方女子拿得出手。刘掌盘喜欢，待宴席罢了，便请带回府中。公务有闲，稍稍能娱乐耳目。”
刘希尧大喜，毫不推辞：“固所愿也，不敢推迟！”一翘大拇指，“将军体贴人意，善查下情。俺阅人无数，比得上将军的，寥寥无几。”
这句夸奖来得没头没脑。送几个歌女，算得了甚么？“阅人无数”、“寥寥无几”用在此处，极不恰当。
杨开不是傻子，听的出来。他并非在夸自己体贴，而是在含沙射影自己适才遇变不惊的表现。
他装作不知道，转开话题。他入应城月余，中国消息不通；刘希尧身为贺锦的重要幕僚，对整体的形势肯定了如指掌，不能放过，得好好询问。
当下问道：“末将居住偏僻，入地方来，至今不闻武昌之事。得见刘掌盘，如见故人，欣喜不已。请问刘掌盘，贺掌盘如今怎样？大军要往何处？皇帝老儿是否听闻了我义军之动作，雷霆大怒，下旨要剿？”
席上诸将，本有大半都在兴高采烈地观赏歌舞。听见杨开发问，不约而同转回视线。涉及到这个剿匪局势的军情，没有人不关心的。
人人都知，明廷官军还远，只要不倒，他们今后在湖广地方就有所依仗；一倒，他们立刻变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谈到正题，刘希尧颜色严肃了些，放下酒杯，道：“武昌、应城接连几战，毫无意外，官军措手不及，都吃了大亏。
也就将军这边，遇到了敢战的，奋勇当先。贺掌盘突围向南，不顾伤亡赶往武昌府中。半月前，和左金王想要引总盟主的主力军南下，进驻武昌。
“至于明朝廷方面的动作，没得确切消息。至今并无一人一马，由北南下，似乎不真。
不过，又曾听闻，官军皇帝的诏书的确下了，卢阎王似乎还抽不出空来，又或许，他们与闯将的对抗正入白热化，想要将其一剿而灭。”
信阳以北没有紧急军报传下，武昌以东，听不到官军的消息，杨开稍稍安心。天气越来越冷了，能不打仗，再好不过。信阳、京山、景陵三线安全，地方就安全。
杨开和殷左禅对视一眼，问道：“总盟主有意转入武昌？”这个消息很重要，代表着武昌府城的战略意图是否会发生改变。
“左良玉陉山之战以后，几乎无缝衔接，受河南巡抚调往许州剿八大王部。两人打了几仗各有胜负。
许州以东、往南，皆接南直隶西北边境。是官军南下来剿回营的必经之地。左良玉刚受我军重创，想来战意不高。
同时，陕西的洪承畴、卢阎王调卒日急，其势在覆灭我西北友军。总盟主、革里眼等人连番催促，要求贺掌盘即日往东北发兵，不得耽搁。
往北再走陆路太过难行，没办法，总盟主决意转走南直隶，贺掌盘只得从长江插入腹里，逼近南京。
用围魏救赵之策，调援救南京，从而无暇入河南，成湖广、河南、南直隶犄角之危，致官军要进行各方救援。
“所以，总盟主最终目的是要攻取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