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左营来访
听眼前两人喘着粗气，那名百户禀告道：
“落府武昌的左金王，遣了一支人马，昨夜过了汉阳，现在距应城只有五六十里了。”
杨开微微一怔，这消息有些出乎意料。
他前番应城之外大获全胜，并未曾派往武昌传递报捷，也无甚联系。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
询问清楚，才知原来是曹莽带回的士卒，回到长江南岸在交接他们先前占下的武昌府地盘时，曾与左营士卒交锋两合，大概是吹牛打屁之时，走漏了风声。
信使另附：汉阳境内，发现了一队官军的残部，打的是湖广巡抚的旗帜，料来应是王梦尹应城受败，撤军之后，再想要攻取汉川，拿回战场主动权的那一支军队被打散后的残兵游勇。
估计他们在汉川再尝一败，组织崩溃，各自亡命之后，京山、景陵接连告破，兜兜转转，找不到去处，又回到了汉阳府地，想要去往岳州府，才遇上了曹莽的人马。
这批残部的去向无关要紧，曹莽可以处理。关键是贺锦怎么会突然派遣了支人马来？
杨开急令亲兵去请殷左禅，又通知还停驻在城中的韩彬诸将，短暂商议过后，披挂整齐，城门等候。
再问回报信使，道：“左营派来者是谁？来了多少人？”
那个百户赶紧答道：“那人自称改世王，名字像是叫做刘希尧，领了一个近千人的队伍，都是骑兵。
说是要与将军共谋大事，王千户昨夜请他在城中休息一晚，不肯，停都没停。
千户只得遣了几个人，给他们领路。派小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抄近道来报。”
百多里的路程，两边都是骑兵，他能提前六十里赶到报给杨开，除了熟悉道路，十分不错了。
杨开赞许地点点头，叫他下去休息。
这个消息送的很及时，给了他应变、思考和准备的时间，不至于措手不及。
刘希尧这个人他知道，同为回营旗下与革里眼贺一龙、乱世王蔺养成、左金王贺锦交好一路掌盘，也是左营中的的关键人物。
听说在火焚西关、谋攻开封诸战中，此人都有参与谋划。只是，有什么事情，为何不派信使书信往来告知，却派这个一个重要人物前来？而且岂会需要千人？
汉阳等地早已成了杨开的囊中之物，以前各军之间的交流也不少，就算是护送一位掌盘子，也不至于如此。
杨开皱了眉头，猜测贺锦的用意。他身上穿着军衣布甲，无需更衣，只转身回府，下令：
“挑选我一军着甲士卒，城门静候。另外，吩咐卢千牛，静街，安排酒宴，多备礼物。
城中大户人家，还有没人住的，立刻打扫一间出来。叫后勤营提前准备好千人伙食、马料，一切从优，加急安置千人住宿营地。”
正说间，殷左禅来了。他住的地方挨着杨开住处，不远，只隔了半条街。杨开三言两语简单把情况一说。
他想都不想，露出一个笑容：“看来这下不用我们推举，有人先一步忍不住了。”
他当初在汝宁府城中和回营的人打过交道，老回回对整合诸路义军之事虽持保守态度，但他营下这些人都还年轻，个个都是狡诈且有野心的，对营下士卒的管理也远没有杨开来得细腻。
杨开笑了笑，不说话，脑海中闪过诸多可能，道：
“先生以为，我是用小掌盘的身份去迎接，还是中斗星的名义去迎接？他这番远来，你我出迎多远去迎为好？”
殷左禅没好感归没好感，内乱最为要不得的道理，他非常明白，不假思索道：
“又不是总盟主要来访，小人看，就以小掌盘的身份迎接他，派人出迎四五里足矣。”
杨开犹豫了下，他也觉得小掌盘的身份较好，万一有事，还可以搬出中斗星挡一下，但只派手下出迎，不太妥当，毕竟他也算是晚辈，道：
“我既为小掌盘，总掌盘麾下之人亲临商议要事，只派手下去迎，有轻视之意，还是你我亲自去一趟吧。”
这等小事上殷左禅没有坚持己见，听了杨开的命令，随他来到城门，韩彬等人等候多时。
队伍中换了年轻力壮的士卒，挑选千人士卒不需要耽误什么时间，无非是要求着装良好统一较为麻烦。
杨开没有抬高自己的架子，等士卒到齐以后，吩咐组织排列城外、城内道路两侧，摆出地方官员迎接圣架的阵势，而后引了他的亲卫队伍，领韩彬等人骑马出城。
听闻了武昌方面派了过来，诸将表情不一。
韩彬改任德安镇抚，暂无战事，留在了应城操练，重新得到了杨开的重用，他心情不错，大大咧咧，若无其事。
邓方、梁广一个劲儿地在猜贺锦这个时候派人过来是什么用意，梁大牙随着杨开重编，胡沙虎升任为将军，地位水涨船高，笑眯眯地跟在一边儿，不时说上两句。
胡沙虎没什么不同，他似乎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只是瞥了一眼同样面无表情的赵虎。
回到应城的陈遇主，开始心不在焉，后来也加入了邓方、梁广等人的讨论之中。
胡氏兄弟一个忙着督促、学习俘虏的官军制造火铳，一个晨早就带着麾下士卒出城去了训练，杨开没叫他们。
出城南走，一路上回报的游骑不断。
五十里、三十里，直到十里头上，瞧见一彪军马，打着大旗，卷土而来。
书有左、回标语的各色大旗，自寒风中飘扬，当先的旗帜见有两面，一面高，一面低。高的是回旗，低的是左旗。
杨开众人跳下马来，他们身后的几百亲兵列开队，举旗欢迎。杨开叫一人迎上通报，就说新闯营下小掌盘杨开出城相迎。
殷左禅低声叮嘱：“将军现在已不是当初的身份，且看他要来找我们商议事情就知道。我们索性什么也不做，先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他和杨开不同，在他看来杨开以武昌拱手相送，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两府之地，他想做大事，利用一下友军，无可厚非。
推举新楚王，他也不是脑子一热。义军中，能有如此远见者不多，胆敢占地开政者更少，老回回不说没有，大概是年纪大了，不再愿意太过冒险，但他不愿意，不代表手下没有人愿意。
从拉拢杨开，凭借一封书信，就领军独闯黄州府，去到武昌城下还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一个大城，种种行径看来，他是有野心的，而且野心不小。
当下他又从楚王府中得到数不尽的金银财货，财是男人的胆，此情此景之下，如何能不去多想？
杨开没有说话，一笑了之。他整束布甲，站在最前。对面骑兵驰奔得近了，前锋管队一声令下，勒马停顿。
前军转开，旗帜如林，两个人，一前一后，缓缓驱马出来。
前边一人四十上下，圆脸黑皮，浓眉小眼，稀稀疏疏几缕胡须。一双眼，转动灵活，眨眼间在众人面上走了一遍，点了点头。
他哈哈一笑，隔着几十步远，提前下马，满嘴河南口音，远远道：
“有劳杨将军出城相迎，将军真是太过客气了，一笔写不出两个闯字，都是自家人，不用太过见外！”
杨开等忙赶上前，撩起甲裙，就要跪倒。
刘希尧慌忙一把拦住，连道：“要不得，要不得。总盟主为表彰小先锋的忠勇，赐将军称号，怎能能行此大礼。”
抓着杨开的手，上下打量，不绝口地赞叹。
“不愧为军中人人称赞的小谋主，真是英雄出少年！月余功夫，连下湖广四大府，打出我军一片大好江山。
跟将军一比，俺真是说不尽的羞惭。枉长了一把胡子，几十年全活在婆娘肚皮上了！”
杨开身后不少人笑出声来。
却见他头一斜，从杨开肩上看去，第一个入眼的是由始至终无甚表情变化的赵虎，转过去，打量道：
“这位小兄弟也是雄武豪健，神采飞扬，端得好一员虎将。”问道，“请教大名？”不等杨开说话，又道，“且莫说，待俺猜上一猜！”
他拈两下胡须，笑道：“早闻杨将军手下有一虎将，武昌城战役，有一将独闯楚王府，一枪挑下王府长史，力挽狂澜。
又闻陉山一战，连攻连捷，几乎把罗疯子擒于马下，能战，面对千万人而面色不动，可称虎胆……可惜一直未曾谋面，定就是此人了。”
说罢，颇为宽慰，再问杨开，道：“俺猜的对不对？”
杨开几次想要开口，终于找着了说话的机会，道：“刘掌盘目光如炬，哪有事情逃得过您的法眼。”
从外在表现来看，这位改世王不似心机深沉的人物，话语滔滔，但是杨开没敢丝毫的轻视。
各路能称掌盘者，是什么能耐，他心中有数，不管他的性格真是如此也好，假装的也好，杨开做足本分，依然恭谨下拜：“小将恭迎掌盘子进城。”
刘希尧扯起杨开，不满埋怨：“说了自家人，将军怎个还是这么客气。再这样，本家可不敢与将军议事，要一走了之了！”
他放下身段后，是个自来熟，插科打诨的本领显露无疑，着实了得。
杨开哭笑不得，见他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拉随他一起的那员大汉过来，道：
“你瞧俺这记性，只顾和将军说话，竟忘了介绍。这一位，乃是左金王的爱将，威名赫赫的，张老管队。”
此人杨开识得，韩彬等人也见过。
当初在开封相遇，一来大家本都是统领骑兵的人，第一时间就会去关注；二来杨开唯一与左营有些关系的洪飞，就是他的部下，他名叫张雄飞。
杨开忙上前见礼，张雄飞人粗，不晓礼节，嗯了一声。赵虎、韩彬、陈遇主等人看他，满脸不爽。
杨开不去理会，恭敬前引，一行人迤逦入城。张雄飞军马却没跟进，他们暂且驻扎城外。待城中营地收拾妥当，自有人迎接安排。
看到对列城门内外的士卒阵势，刘希尧越发赞不绝口。
“勇士！都是悍勇之士！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悍卒。啧啧，将军营下，皆是虎狼之师，杀气十足！
人见勇武，厚甲配以壮丁，军械也精良，怪不得能连战连捷，破武昌城亦不费吹灰之力......
张管队，俺看，这比起你的精锐铁骑，也有过之而无不久吧。”
千人士卒为精选挑出，较之寻常自然远胜。
张雄飞却是不服，道：“刘掌盘子说的是哪里话。想俺哥哥带的一手好兵，怎就差过他？”
刘希尧正色肃容，训斥道：“怎个与杨将军说话的，不知轻重！”
杨开连忙谦虚掩过，领他及随性之人入得城门，顾盼回首，下午的阳光映射出枪戈锋刃处的光芒，森然夺目。
城中徐幼儿早备好了酒宴。刘希尧等昨夜过汉阳，马不停蹄，翻山越岭，一夜半日走了一百余里。
杨开有心，不急开宴，先请他们去沐浴安歇，刘希尧精神抖擞，不肯去。
进城时，赶了几辆马车，杨开看在眼里，但没有发问。此时见他吩咐两句，赶车的士卒一并把车上盖布掀开。
马车上整整齐齐堆积着数十个箱子，抬出来，摆在堂上。
随行的士卒走上前来一一打开，前边几个或盛银钱珠宝，或装绫罗绸缎，后边的全是火铳、火药。
绫罗金银也就罢了，当初曹莽他们也带回来不少，火铳、火药正是他们当下所求，杨开大喜过望。
欢喜归欢喜，杨开没有当下表露除开，继续装傻扮痴，故作惊讶地道：“贺掌盘这是何意？”
“贺掌盘对将军之喜好，实在没得说，不瞒将军，自并入左营以来，俺可没见过贺掌盘对一个人能和对将军这样的，就是不知将军......”
刘希尧停顿了一下，身边跟着的文士，仰望亲卫队手中所把的黄旗，由衷称赞，道：
“不知将军，有如此堂堂正正之军，今若裂黄旗，以代赭袍，是否山呼震地？”
黄袍，五代后周时期，任殿前都点检，领宋州归德军节度使陈桥所用；黄袍加身御海宇，五代纷争从此休。
杨开愣了愣，对方在这个时候，提这个，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