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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科幻小说 > 明日无瑕 > (四十二)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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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的是,软弱的少年已经敲开了委托人的家门,将当日的情况如实相告。

警探的家属,从格威兰出海,到达邦联;警探的情人与私生女,也去往博萨。由于距离过远,这些人的生死再也无法审判——至少,少年无权、无责也无法去干涉共治区以外的事物,因此,老妇人的委托,就此终止。

杀死一人,奖金为圣岩一枚,折价后,相当于二十七万迪欧。而计算好这笔款项后,少年通过前行之地的平台,将钱转入了老妇人的账户上,躬身以表歉意:“对不起,我没能如约履行合同,没能完成您的委托。这些钱…”

老妇人眨着眼,声音是颤抖与不解的愤怒:“圣恩者,你在施舍我吗?”

少年摇头了。他的回答没有一丝的软弱,尽是真切的味道:“不,这不是我应得的报酬,是只有您才能领受的补偿。”

这一答,如暴雨淋头,不仅浇灭了老妇人的怒火,还淋得她不知所措,登时哑口无言。她的眼皮抽搐了好久,指节捏紧又舒展开,再开口,已是一种和蔼的长辈被捣蛋鬼缠上的无奈:

“你…是在可怜我?”

“不,老奶奶,我知道,可怜是一种轻视。也许,除了帝皇,没人有资格怜悯你。我是…希望你保有希望。”

“希望?”

“您还有孩子,您的孩子在瑟兰。我相信,他是个好儿子,假如听闻父亲死于不公的噩耗,他会多么的悲伤…而要是祸不单行,连母亲也弃他而去,以生命为代价去复仇,他不会有喜悦,只会有痛苦与孤独。我希望,您能收下应得的补偿,带着值得留念的珍宝,放下憎恨与悲痛,去瑟兰…去陪陪您的孩子,去开启人生的新篇章吧。”

“我年近六十,没有多少时间了…”

“时间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几年、几月、几天,不去尝试,不去生活,又有谁知道呢?”

“我去了,也是给他添麻烦…”

“能照顾妈妈,报答养育的恩情,是多少孩子渴望而不能实现的梦想啊。您的孩子不会薄情寡义的,我希望你能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您不会教出那样冷血的孩子,对吗?”

“不,你不懂,人不在了,心里是多么空荡…那个伴你多年的人,忽然走了,不管你到哪里,他都不会陪你散步了,不会跟你斗嘴…”

“就像灵魂的一部分永远缺失了,终日孤独难耐,是吗?”

“是火失去了热,灯失去了光啊。你这个年龄,是不会…”

“是的,我不懂,”少年握住老妇人的手,恳切地承认了自身的稚嫩无知,说道,“但我明白,活着就有希望。不论悲喜几何,不论伤痛几多,只要珍惜仍拥有的,铭记已失去的,那些爱你的人,不管在咫尺还是远方,都会看着你生活,希望你幸福——老奶奶,请相信我,你的幸福,就是他们的希望。”

话讲完了,少年松开手,再鞠一躬,用中洲人信仰的手势默默祷告,与老妇人无声道别。

等他关上门,老妇人盯着手背上的皱纹,摩挲那捂热的粗糙,眼中的棕荡起了波澜的变化:“孩子…真是不可理喻的孩子啊。你这样的孩子,是被哪方土地孕养大的?博萨吗…朝晟吗…不,是天国吧,只有帝皇光耀的天国,才能养育出眼里没有资产的孩子啊。”

“资产?各个都是负资产?”在珀伽的中央圣堂,查账的巴尔托正失望地感叹着,“我们的圣职者还真是清贫吃苦,年年受灾、年年负债,连收入税都要免去百分之七十,才能混个饱肚,不至于吃粥喝糠,算是能养家糊口——帝皇在上,平时去酒吧舞厅和某些场所做客的时候,我可看不出来,能把钱塞进脱衣舞女郎的腿带里的圣职者,会是拮据到要勒紧裤腰带的穷光蛋啊?”

这话说得在理。若非在那些圣堂工作过,见识过道貌岸然的圣职者是怎样的花天酒地,巴尔托·怀特还真可能被这些堆积如山的报表诓骗,以为圣职者都是榨不出油水的废渣。老实讲,他得承认,在逃税避税、隐瞒收入的本事上,北共治区的这群圣职者是各有所长,远非他这个帮派里的二把手能比——就连他学习过的灰色收入和洗钱手法,在圣职者之前,也是相形见绌。

这群人的胆子,可比他这个有着黑帮履历的人肥多了。

巴尔托是摸一摸捐款箱,拿点儿钱花销就行。这些圣职者?帝皇在上,他们是明目张胆地分钱啊——信徒的捐款、富豪的布施,都是如山堆积的钞票。更别说,圣堂旗下的商铺、工厂、孤儿院和学校…

钱钱钱,都是钱,钱能生钱,钱能赚钱。奇怪的是,那些信徒不留着钱自己花,非要在圣堂听一听布道,然后送出他们的钞票,虔诚地祈祷,也不知道是在向帝皇许哪般愿望。巴尔托的耳朵比较尖,曾听到一些管不住嘴的信徒念出的心声——

要么是祈求帝皇治愈他们的疾病,要么是祈求帝皇赐予他们幸福,要么是祈求帝皇改变他们的厄运…

还有的,是感恩帝皇,感恩帝皇消除了他们的顽疾,感恩帝皇让他们找到完美的伴侣,感恩帝皇让他们买中彩票…

有时候,巴尔托都想走上前拍拍他们的肩膀,告诉他们治好病应该感谢医生,找到好的爱人应该珍惜对方,买中头彩应该快些搬家移民,别在这里对帝皇念日记了——帝皇要是真能实现他们的愿望,就不会在乎他们的虔诚。

就像啃鸡腿的人遇见一窝蚂蚁,把鸡骨头扔在蚁窝附近。人没有心情去思考蚂蚁会不会感激自己,只会看两眼蚂蚁行军,或是踩两脚,或是调头离去。

蚂蚁的想法,人八成不在乎;人的愿望,估计帝皇也不在乎;信徒的虔诚,圣职者们倒是很在乎。

对信徒们来说,圣职者们在乎了,帝皇也就在乎了。

圣职者们当然在乎。毕竟虔诚的背后,往往是络绎不绝的善款——看吧,单是巴尔托待过的那间圣堂,这两年间,便以修缮方尖塔、增扩建筑面积的名义,向信徒们募捐,筹得三千万迪欧的捐款。这笔钱,百分之二十上交中央圣堂,百分之十五呈交市政厅,百分之五用以补贴圣职者,百分之六十都用在修建圣堂上——可惜,不知为何,只有方尖塔得到了保养,说好要开工的空地,始终没有挖机铲车来忙活。可能是有人担心噪音影响街坊们的生活,所以按工不动;也可能是预算不足,难以搭建新的楼宇。

总之,只要有一块纪念碑压在工地上,刻满表彰捐款者的言辞,铭记他们的慷慨与善良,那么,信徒们就能既往不咎。甚至不需要圣职者出面解释,他们就会自发地找出理由为圣堂辩解,似乎他们的虔诚,伟大的神圣帝皇已经感受到了,而为了神圣帝皇的欣赏,他们情愿赴汤蹈火,为圣堂的捐款箱再贡献一笔账。

事实是,他们的捐款,在被中央圣堂和市政厅抽过利后,早就落进了圣职者的腰包。这是各间圣堂共同形成的默契——给上级和政府献过金后,不留勾自己的,真拿去修大楼吗?他们又不是地产商,可以把房价定高。再说,特批给圣堂的土地,价格是非常低廉,且不能出卖,除非由市政厅等价赎回。这些圣职者啊,就是想修一些精致的房屋,以靠近帝皇、沐浴信仰之光为诱惑,在信徒中竞个天价,也是白日做梦,早被市政厅严防死堵。

既然如此,就找最廉价的承包商,买最便宜的设计,盖几栋最简陋的房屋,拿些翻修的好家具充充门面,再摆些庄严的宗教典籍与画像,花最少的钱,吃最肥的肉,何乐而不为?

在巴尔托盘算着,如何让这群狡猾的吝啬鬼从各自的小金库里流流血的时候,一位大腹便便的老圣职者推门而入,慌张地撑在桌上,简直要喘不来气了:“先生…有、客人,客人要…”

中央圣堂的客人,自然是军队来的上校。这些天,巴尔托不想和中意男人的家伙打交道,把款待客人的事宜交给这老人经手,而看老人这六神无主的样子,他也不着急,帮老人兑了杯温水,请人入座,先缓口气再说话。

“先生,您快去劝劝他吧!他刚跟我说,想去圣堂开设的孤儿院逛逛…”喝完水,老人的面容饱满不少,嗓音也有了力量,“帝皇在上啊!他的那些、那些嗜好,如果在孤儿院里施行,恐怕我们都要陪他下炼狱赎罪啊!”

闻言,巴尔托赶忙捂住脸,好让不合时宜的讥笑看着像是在悲怆。忍耐住大笑的冲动后,他叹着气,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劝告道:“看开些,我的朋友。就当这是命运的安排——正如前人所言,想逃避噩运的,噩运会紧随他的步伐;接受苦难的,苦难会脱离他的大道。”

“可是…”

见老人还想争执,他一抬手,示意其噤声。而后,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将半掩的窗帘拉开,站在那猛烈的阳光下,光亮得如置黑夜,看不见些许相貌。

如果说相生于心,貌成于神,那如今的巴尔托·怀特,正如他所说的话一样,是惨亮的黑暗之光:

“我的朋友,圣堂的孤儿院,本来就是藏污纳垢之所,你我心知肚明——被扔在医院的门口,被抛上圣堂的阶梯,被甩进街边的垃圾桶,是他们此生的幸运。有些婴儿,被母亲生在厕所,没见过人便失了生机,和他们相比,能送到孤儿院,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就是被那些大孩子欺负,被克扣伙食,不得不拉帮结派、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他们好歹能活着,好歹能创造价值。我的朋友,你不必激动,圣堂拯救了他们的性命,他们自然该偿还恩情,充当圣堂的资产,不是吗?

不必恐惧格威兰的军人,他们做的丑事,某些圣职者照办不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的贵宾,是非常慷慨的主顾,初次招待他的少年,在事后获得了丰厚的奖励,比预想中多出十倍、二十倍的奖励。而我的朋友,我们的某些圣职者,可是吝啬又无耻,下流到让人愤怒,卑劣到让人拳头发痒啊。

孤儿院的故事,我也略有耳闻。好像有一回,两位上年纪的前辈玩什么恶作剧,哦,我想起来了,是挑中一对无知的兄妹,并告诉他们,他们中的一位即将被善心的富豪收养,请他们自行斟酌,考虑清楚谁走、谁留下。嘿,结果两个孩子,竟然互相谦让,都想让对方脱离苦海,于是,我们的前辈便暗示当哥哥的,想让妹妹过好,就得把他们两个老东西伺候舒服。当哥哥的在孤儿院待久了,自然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就随他们快活,目送妹妹坐上豪华的跑车,含泪远去。可第二天,正服侍老东西的哥哥,却在床上见到了求饶的妹妹——原来,那富豪也是个可憎的混蛋,玩过后,便把妹妹送给两个老家伙,任他们处置了。

两个孩子,一对兄妹,又哭又喊,又打又骂,可我们的前辈,却乐在其中,等腻了,拍拍屁股走人,把他们甩在孤儿院里自生自灭——我的朋友,你说,有我们的圣职者托底,亲爱的格威兰军人,简直是帝皇派来的天使,不是吗?”

老人颓然抱头,呜咽而哀求:“谬论、谬论啊!卑鄙者的卑鄙,不会让无耻者更伟岸!”

“瞧,我的朋友,你还是没明白。我是想告诉你,对圣堂而言,孤儿院的孩子是资产,能被外部的贵人消耗,是他们的福音。我知道,这些年你在整治那里的风气,可惜收效甚微——你要记住,身在圣堂的你,不应该对圣堂的资产起怜悯之心,除非…先舍去圣堂的皮囊。”

话说到这份上,老人也只能抹干净眼泪,一步一步走出巴尔托的办公室,消失在昏暗的楼道。

意料之中的反应,巴尔托唯有嗤之以鼻——依靠圣堂生活的人,又怎么能真正意义上地抵制圣堂的丑行?平日发发善心就罢了,关键时刻,还得拎清楚轻重啊。

要是圣堂丢了脸,他们的面上还能有光?要是圣堂赔了本,他们的钱包还能鼓胀胀?荣辱一体的圣堂里,能够杜绝吃里扒外的圣职者,自然有其门道——只要大家的生活享受和名誉地位,都建立在圣堂的资产上,那所有人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同谋,谁敢跳出来揭丑、砸饭碗,不消别人动手,他自己也得扇自己耳光,保证再不敢自绝于同僚。

“嘿,有办法了,”想到这里,巴尔托两掌一合,奏出了清脆的节拍,“何必掩掩藏藏?把事情摆到台面上,让这些抠门的财主自行掂量,他们总不会冒着得罪驻军的风险,舍不得破财消灾吧?”

拨盘电话机摇一摇,巴尔托的通知就传达到各间圣堂:

为帮助格威兰的驻军解燃眉之急,勒令全体圣职者以所属圣堂为单位,统一采购圣岩。

为表体谅,中央圣堂会报销采购所需的开支——当然,只补贴百分之三十,余下的部分,请各间圣堂的负责人自行筹措。

采用明文通告,巴尔托不信,这些狡猾的盗匪敢冒着被驻军请客的风险,藏起他们的看家宝,不替中央圣堂分忧,除非他们活腻了。

收到通告后,各间圣堂的圣职者都是叽叽喳喳。他们无不咒骂中央圣堂的无耻无赖,收了那么多献金,这种时候,竟然毫无领导者的担当,把钱库锁紧,盯上他们的私房?可恨!

可恨,连巴尔托的前同事都在咒骂他,骂他是个贪得无厌的白皮混蛋,先前是看错了眼。

这时候,他的同事不论老少,都聚在一起,商讨应对之策——

格威兰人到底是格威兰人,和他们走不上一条道。之前,巴尔托是迫于情势,才得和他们蹲一间公厕,在分享恶臭的同时互相借些纸擦屁股。可一有机会傍上驻军的大腿,人家立马甩开他们,全心全意替驻军效劳。

如今看来,不出些血是扛不过去了。经过商讨,巴尔托的同事们一致表决,愿意从微薄的家底里抽出五分本金,共同采买圣岩,不够的,由本堂管理先垫上,日后再想办法。

“说得轻巧!你们想让我垫多少?没有千百万,能应付得过去吗?就是掏空我的棺材本,这钱,我也筹不出来!”

管事的老圣职者摘掉老花镜,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所有人都劝他消气,不过呢,多数人是幸灾乐祸——领头的羊吃得最肥,狼来了,可不得逮着多咬两口?

不过,狼来了,他们也不能置身事外。破财消灾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干的。因此,有人歪心思一起,斗胆发言:

“我认为,我们可以和巴尔托谈一谈。钱不一定要从我们身上刮啊?在共治区,有钱人多的是,我们这些寡盐淡油的哪排得上号?不如…让他跟军队里的人点个醒,要钱,并不一定要从合作伙伴身上找,还有…”

“还有谁?别卖关子,快讲!”

“还有富商嘛。捐钱的时候,千万都不放在眼里的富商、地产商,可比我们金贵多了啊。”

好主意,是个好主意。但是提出建议的圣职者并不知道,他这个祸水东引的绝妙计划,会给共治区盖上一张多黑暗的帷幕,让所有人深陷其中,不能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