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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长林仍是叹息:“早也料到王爷烈性,但今日......王爷是一定会同奴才回宫的”

我叹了口气。

“何以见得?”

“相爷此刻,正在宫中”

......

昨夜应当是下了雨的,我坐在竹皮榻上出神的时候,仿佛是听见了些雨声。

只是不知这雨是何时下起来的,也不知这雨......是何时停歇了的。

应忘尘迷迷糊糊从二楼走了下来,脑袋上原本柔顺的白发,此刻照旧是翘起来两根。

他揉着眼睛,歪着头,见我已经起身了,便开口问道。

“怪事,你怎么起来的这样早?”

我抬起头看他,窗外天光渐渐有了起色,金灿灿的朝阳,映照在他眼角眉梢。

是了,谷中日子悠闲,我少有早起的时候。

“忘尘,我要走了”

他闻言愣了愣,原本揉眼睛的那只手也停下了,口中默默重复我的话。

“......要走了?”

我起了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菜肉都搁在地窖里,这几日教了你炒青菜,还有腌肉的法子,日后炒菜要等油滚锅热,炒肉一定要下些生姜,不然吃着发腥,还有......”

“你能不能......不要走?”

他抬起头,看我目光十足认真,再没有赌气时的孩子模样。

这一眼太过真了,比我前半生见过的许多神情,都来的真挚坚定。

我是受不住这番目光的,是以,也只得低下头,喃喃说道。

“要走的......”

他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点了头,而后,凉着声音问了一句。

“是为了......卿卿?”

我有些挣扎的闭了眼,心里了然他此刻在想着什么。

可即便了然,我也没有借着他三分好感,就冒然玷污他的道理。

我是有挂碍的人,唯一能给他的,便只剩教他料理三餐。

如此而已。

“是”

他皱了眉头,像是有了想不通的事,默然许久,才说一句。

“幽幽谷不好么?你出去了,他们要杀你的”

“幽幽谷很好,可......”

“可,长恨此身非我有,是么?”

我点点头,只剩苦笑。

“是,长恨此身非我有......我不由我......生来如此”

就在我恍神之际,他却伸手抱住了我腰身。

“你去吧,只是,若你此去又受了重伤,就不要再回幽幽谷找我了,找旁的郎中吧”

“为何?”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我近日看你的神情,越来越像你那个小兄弟了,总是时不时的就想盯着你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上一次你走时,我没有像如今这样难过,这一次,好似不大一样了,我少有这样难过的时候......日后若再有一次,我兴许就要神思竭虑,变成老朽了”

他说的真心,纤细的身子依偎在我怀中.

话毕,似乎还有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落在我颈窝里。

我心里起了异样,如丝如麻的痛意纠缠其中,不由自问道。

这样一个琉璃似得人,为何偏偏会碰上我这个心有旁骛的混账呢?

他从我怀中抽身而去的时候,眼中失落已尽数消散。

只是强颜欢笑着,从颈子里掏出一个翡翠玉牌。

“这个我就不还给你了,子戎”

我闻言一愣,看着他白皙的指尖,托着油绿的玉牌,才蓦然想起。

刻这玉牌的时候,我曾在后头镌了一个极小的款儿,所留的名号,正是子戎二字。

思及此,喉间苦涩顿生。

“我连真名都没胆子告诉你,你却几次三番救我于垂危之时,这番人情,却叫我怎么还你?”

应忘尘仍是笑,杏核眼里有层薄薄的雾气。

“无妨的,无妨的,这个玉牌,想来还是值几个钱的,你想做子戎,那便去做吧,忘尘的友人,一向只有子晋而已,子晋教了我庖厨之事,还授了我回魂丹方”

说罢,他将玉牌放回了衣领中,又轻声道。

“我很喜欢他,与你不相干”

......

回京这一路,并没有什么不寻常。

楚长林是带着踏虹骢来押我的,谷口上马之际,我又回望了一眼幽幽谷。

“楚公公,本王有一事相求”

楚长林坐在马上,闻言一挑眉。

“王爷但说无妨”

“本王在珠州南香街上,有一处私宅,园中有棵老梅树,梅树之下埋了黄金三千两,烦你拿一千两做酬劳,其余两千两,托匠人烧化了,给昨日你在谷中所见的小竹楼,盖上一个金屋顶”

楚长林微讶,末了,却是一笑。

“王爷酬劳给的阔气,奴才没有不办的道理”

我颔首:“金屋顶上,记得糊上一层茅草泥浆,免得遭人觊觎,反而扰他清净”

“奴才明白”

......

踏虹骢跑起来,一如从前那般矫健,我伏在它背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崇然没死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真,彼时他停灵七天,我衣不解带的守着,脉息消散如日下之霜,这难道也能作假?

若是假,陛下以此为诈,欺我回去,那等着我的,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能想着用崇然来胁迫于我,倒也像是陛下的手段,这般手段,次次都打在我七寸上。

次次都叫我,痛不欲生。

楚长林同我一道快马回京,一路上的关口,兹要见了他手中令牌,皆是低眉顺眼的放行。

御林行军另有路径,倒是不用我操心。

及至过了几个关口后,天气便骤然冷了下来,滇南一境群山环伺,春秋日长,夏冬季短。

中原却不是这样,越是靠近京城,地势便越发平坦,无遮无挡,四季皆是分明的。

及至到广元城前的剑门关下,我的手便已经被冷风吹僵了。

楚长林骑在马上,连日奔波也不见疲态。

“王爷,咱们在城中投宿一夜吧,得买两件氅衣轻裘穿上才好,京中大抵已经落了雪,若是穿着单衣回去,只怕要冻出毛病来”

我斜睨了他一眼:“你奉旨押罪王回京,还能如此轻松恣意,是笃定本王没本事遁逃,还是觉着本王即便逃了,你也有本事将本王抓回来?”

楚长林摇了摇头,只是看着我笑。

“非也非也,奴才只是笃定......王爷到死也舍不下相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