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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疾风识劲草 板荡辫忠贞( 四)

杨毅一家虽然由于凌玉娇的事闹了一阵子心,过后也就那样了,日子照过,杨老栓两口子对柳杏儿更喜爱,这丫头手脚勤快嘴巴甜,摸样也招人爱,论起人品柳杏儿只在凌玉娇之上,至于凌玉娇的家世财产除了让杨家尴尬外,杨家还真没眼热过,所以跟凌家的婚姻解除了就解除了,从老到幼没人觉得有啥遗憾的,就连这桩婚姻的始作者杨静也是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杨毅并不喜欢凌玉娇,她自己也对凌玉娇看不惯,把俩人撮合在一起,让杨静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觉得让心爱的弟弟受委屈了,现在凌玉娇主动要求和离,正是求之不得。

至于在村里人的影响,杨毅杨静都不怎么在乎,日子是自家过,鞋子合不合适脚知道,用不着看别人的眼色。

所以杨家温馨和顺的日子又正常起来,杨老栓夫妇、大兰、柳杏儿和老常轮番挖地道,小兰看孩子,杨毅赶着大车去做生意画地图,杨静坐镇县城药店诊所,柳林则去招人才搞培训布眼线埋暗桩,关婶儿督促检查十个矿工的地道挖掘进度。一切都是有条有理,要不是收音机里时不时的播报着日本人和国军开战的消息,这日子倒是也很祥和惬意。

这天大兰挖了会儿地道,秋儿饿了,小兰就把姐姐替换下来,让大兰奶孩子看青青,秋儿吃饱后犯困,大兰把他放在柳条筐里上面盖了个布单防止蚊蝇骚扰小家伙,正寻思着再去挖地道,就听着有人敲大门,大兰走到门前问道:“谁呀!”

“这是杨毅家吗?”外面的人说话不是本地口音,倒跟静心的口音有些相仿。

大兰把大门门栓抽开,把门打开,看到门外立着一个浑身脏乎乎发着刺鼻臭味的人,一只手拿着个破碗,另一只手,呀,大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人的左手从小臂以下就没了,这显然是个乞丐,而且是个苦儿乞丐,可是这个乞丐却问起弟弟的名号,大兰心里很是奇怪:“这位大哥,杨毅是我兄弟,他今天不在家,请问你找他干嘛?”

苦儿叫花子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龟儿子的,老子总算是到家了,哦,对不起大妹子,我没有骂你,你是杨毅的姐姐,一定是大兰妹子了。”

大兰惊奇道:“是啊,大哥,我就是大兰,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呢?”

“老子,哦,看我这张嘴,我是听杨毅说的,我问你,杨毅不在家,那韩春在家没,杨静也叫静心在家没?”

“韩春是谁呀,你说的这人我不认识,不过静心姐也是我姐,她在县城开了家诊所给人看病呢,大哥你咋认识杨毅和静心姐的。”

“韩春没在这里,我姐她,她?”叫花子嘴里嘟囔着,两行眼泪就扑簌簌的流下来了,把脸上的尘土冲出两道水渠。

大兰一看有些着急:“大哥,我说大哥你先别哭啊,你跟我说说你是谁,跟杨毅和杨静是什么关系,你那个叫韩春的姐姐怎么的了,等着杨毅回来了,你问明白后再哭行不?兴许你姐啥事都没有呢,你不是白哭了。”

“嗯?也是啊,说不定我姐跟我似的受伤有病寄放到什么地方了,大兰妹子,我叫韩泉,我姐叫韩春,杨毅认我做哥哥,认韩春做姐姐,我也叫静心姐姐。”

大兰一听不敢怠慢:“哎呀,韩春哥,你快进家里来,你这是受了多少苦啊,你等着,我给你打些水你先洗洗,再给你找一套干净衣服去。”

大兰匆匆来到后院告诉正在往外运土的老常:“常叔,前院来了个人,说是小毅的哥哥,是一路要饭从四川那边来的,那叫一个惨,您先去前边陪陪他,青青和秋儿都在前面呢,我把我爸妈叫上来,顺便给那个人找一套衣服换换。”

两小时之后,清洗干净,身穿一套宽大服装的韩泉,放下手中的大碗,打了个饱嗝笑了:“北方的面条真香啊,可算是吃了顿饱的。叔,婶子,我现在觉着是真的到家了。”

小兰张着嘴都看傻了,满满一小盆面条,这可是爸妈姐姐嫂子自己青青和常叔七个人的晚饭,就这么进了韩大哥的肚子里,他那肚子怎么能盛得了?

“孩子,来家就得吃饱喽,你和小毅是兄弟,咱家就是你的家。”杨老栓看着这个憨憨的小伙子,打心里喜欢他:“饱吹饿唱,既然吃饱饭了就说说吧,跟我们家小毅是怎么认识的,你们怎么结交的,怎么又分开了,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细细慢慢说说,你叔我爱听着呢。”

一家人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尤其是柳杏儿对杨毅的一切都非常关心,杨毅五岁之前的事她已经向婆婆和大姑子打听了个通透,连杨毅几岁断奶都问明白了,可是五岁到今年春天这九年全家人都不很了解,杨毅杨静也不愿多说,现在有个了解杨毅那段时间生活的人,那还不赶紧问个清楚明白啊。

可是,吃饱喝足了的这位,两嘴一抹第一句话就让杏儿姑娘有些失望:“其实以前我也不认识杨毅兄弟,我是去年腊月认识他的,当时我身受重伤躺在一个破庙里快要死了,我姐韩春没任何办法守着我只会哭,正好杨毅兄弟路过破庙听见我姐的哭声就进了破庙,可真是太巧了,杨毅认识我姐,我姐的婆家离静心她们修行的庵院挺近,跟杨毅和静心都很熟,杨毅把我送到客栈,静心姐会医术给我治好了伤,我们就跟着一个姓方的红军女政委去找红军大部队去了,国民党白匪军杀了静心和杨毅的师父师叔和师姐也杀害了我姐的公公、婆婆和孩子,我们都要去投红军杀白匪军报仇,后来好不容易到了甘肃才找到红军,以后就跟国民党白匪军打仗,可是红军人少,白匪军太多了,武器也比我们的好,白匪军有大炮我们没有,打起仗就很吃亏,最后那次仗我、杨毅兄弟、静心姐和我姐韩春跟着方政委还有三十来个红军跟上千白匪军对打,白匪军硬是打不过我们,然后敌人就把大炮拉上来了,我们再能耐也打不过大炮啊,我这只胳膊就是让炮弹皮给削去了,杨毅兄弟冒着漫天飞的炮弹片和石头,硬是把我抢了出来,送进了当地一家寺院里养伤,就是那天杨毅认了我当他哥哥,也认了我姐当他姐姐,临走时他给了我咱家的地址,还给我留下了钱,让我伤好后来河北老家找他和静心还有我姐韩春,既然杨毅兄弟和静心姐都回来了,我姐韩春没回来,那肯定是出事了,不是死了就是跟我一样受了伤送到什么地方去养伤了。”

虽然韩泉说的非常简练,可是听的人一个个心惊肉跳脸色煞白,不敢细想稍稍想一下就一阵阵犯晕,老天爷,三十多个红军硬抗上千国军,最后国军还动用了大炮,杨毅是怎么撑过来的?说尸山血海该不为过吧?

柳杏儿终于知道年纪轻轻的杨毅打仗为什么那么厉害了,那可是跟正规军拼磨出来的,原来对杨毅仅凭三十几个人就拿下了辽县县城敬佩的五体投地,现在看来也不很稀奇,毕竟那时辽县城仅剩下晋军一个排的兵力,自家手里还有钢炮,三十个人能硬抗上千人,拿不下县城才新鲜呢。

儿子参加过红军,杨老栓脑袋轰轰直响,红军是什么?是国军要剿灭的赤匪啊,怪不得儿子一直不提以前的事,原来是为了避祸啊:“咳!大家都听我说哈,韩泉今天说的这些,小毅、静心为啥这么长时间跟我们一个字也不说?不说就对了,是为了家里好啊,今后无论谁也不能再提小毅、静心和韩泉你们参加过红军的事了,国民党和共产党是两个死对头,虽然现在是一致对外打小日本,但是只要外敌没了,国民党和共产党还得死掐,不彻底灭掉一方另一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小毅和静心见天在县城,周围都是国民党的兵,要是参加红军的事暴露出去让国民党知道了,早晚会遭到国民党的毒手,以前咱在县城看到被砍了头的共产党可真是不老少,国民党在镇压共产党方面狠着呢,咱家可得保好密,就是在家里也不许再提红军的事了,青青会学话了,保不齐就学了去再在外面说了就把小毅和静心给害了,韩泉啊,以后人家问你你的手是咋弄得,你就说铡草时不小心把胳膊续进去了,再不敢说是跟国民党打仗时弄的。”

一家人知道事关杨毅静心生命,都发誓不再提这件事了,韩泉也表示再不会说这些事,跟谁也不说打死也不说,杨老栓这才微微放下些心来。

过了一天,杨毅回来了,看到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和兄弟,杨毅和韩泉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哥,韩泉哥,你终于来了,你能活着来找小毅真好,哥,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韩春姐,当时我被敌人的炮弹震昏迷过去了,静心姐让山上垮塌的土石活埋了,韩春姐不愿意当俘虏被白狗子糟蹋拉手榴弹跟白狗子同归于尽了,我醒来后看到韩春姐的周围躺着好几个白狗子,韩春姐是好样的,在天上姐夫看到她也会夸她的,会更喜欢她的,我醒来后只从土堆里刨出了静心姐,那时她已经不喘气了,好容易才把她救活,可是咱们那个排其他人都牺牲了,方政委也牺牲了,我们把方政委的尸体和韩春姐的尸体埋在一起了,在路上她们能个伴儿,不会孤单的,我在她们的坟边做记号了,等太平了咱们一起把韩春姐、方政委和其他同志们接回来,我们永远在一起。”

韩泉经过这两天的休息思考知道姐姐能活下来的希望很小,自己能活下来找到这里已经是万幸了,所以心里也有了准备,虽然在杨毅这里得到了证实也是很难过,但也还能够控制住感情:“杨毅,好兄弟,我知道你,知道你的为人,但凡你有一线可能也不会放弃我姐的,当初我就剩一口气了你还冒着敌人的炮弹子弹把我抢出来,你怎么会放弃我姐呢,我姐原本就是要找我姐夫的,现在有方政委陪着,她在天上会找到我姐夫的,兄弟,你能活着,静心姐能活着,真的是太好了,我们能在一起真好哇,我们该高兴的,不哭了,不哭了啊。”

一旁的家人早就哭成一片,朴英顺过来把韩泉紧紧的抱住:“泉儿,我的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和老栓就是你的爸妈,大兰小兰都是你的妹妹,大兰、小兰、杏儿过来,来给你们的哥哥行个礼。”

韩泉规规矩矩的跪下来给老栓夫妇磕了三个响头:“爸、妈,儿子给您二老磕头了,以后我就和我弟还有妹妹们一起孝顺您二老。”

大兰、小兰和柳杏儿都给新的哥哥鞠躬行了礼,杨毅问韩泉:“哥,你的伤养好了没,这一路上顺利不。”

大兰抢先道:“顺利啥呀,你没见到前儿个泉哥那个惨样,泉哥是一路要饭从甘肃过来的,他那身破衣裳全是虱子跳蚤,我一把火给烧了,这身是你姐夫的衣服,忒大了些,我和杏儿在给他紧着做呢,今晚上就能穿了,哎,作孽啊,这老天爷咋就不开开眼,让好好的老百姓受这些罪。”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忙掀起衣襟把泪水拭去。

“韩泉哥,你是一路要饭来的?我走时不是给了你钱和金条了吗?都让那庙里的和尚拿走了吗?”

“没,人家和尚怎么会贪墨咱的钱?兄弟,哥能活着来这儿多亏了你留下来的钱了,俩月前我伤好了,就和两个九军的伤员辞别了寺院,准备找部队去,方丈大师说甘肃青海地界已经没红军了,我们就南下,过了张掖碰上了巡防团的骑兵,我们三个人就我一只短枪,跑不过他们,子弹打光我们就被俘了,往张掖押解的路上,我把藏进靴子里的金条和法币拿出来贿赂押解我们的白狗子,我对他们说要是不放我们到了张掖我们就把这些钱的事告诉上面当官的,那几个白狗子知道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就啥也捞不着了,就偷偷把我们给放了,身上没了钱就只能要饭了,你还别说,我这只断胳膊还硬是有了大用途,他们俩人要的饭都不如我要的多,有时候我还能要到铜子儿法币呢,过了黄河进了陕北他俩要去延安找中央红军,我记着兄弟你的嘱咐就一路打听着找到这儿来了,越往东越暖和也没受啥大罪。”韩泉憨憨的笑了。

“嗯,能平安到家就好,明儿个跟我去县城,静心姐要是看到你指不定多高兴呢,正好我去四乡收山货卖杂货缺人手,以后咱俩一起就方便了。”

“好得很,以后哥就跟着你了,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晚饭后,大兰一边缝着手中的衣裳,一边说道:“小毅,今儿个贾区长让我参加村里的妇救会,我当时没答应她,说容我考虑考虑跟家里商量一下,你说我去好还是不去的好,咱村里已经有些姑娘媳妇参加了。”

“咱家地道挖的咋样了,还得多少天能成?你要是走了,地道的进度指定会慢下来,别到时候有事儿就来不及了。”

杨老栓吧唧着旱烟说道:“地道的事没大兰也中,往井里的地道早就通了,往后山的也快了,我估摸着再有七八天也就差不离了,村里别的家都出了人,咱家一个不出指定不中,小兰太小,杏儿更不合适,大兰就去应应差吧,家里有你常叔,杏儿也是个能干的孩子,你就别操心了。”杨毅点头说是。

第二天杨毅和穿着一身崭新合体衣服的韩泉来到了集安县普慈药房,杨静看到韩泉真是喜出望外想起长眠地下的韩春又忍不住泣不成声,在杨毅的劝慰下才慢慢舒缓过来:“姐没事,小毅,于家窑来人了,今儿城门一开就来了,大半是昨晚来的,在城外等了大半宿,现在在后屋等着你呢,估摸着事情挺急,你快过去看看吧?我给韩泉检查一下身体就过去。”

杨毅答应了一声就去了正屋客厅,一见来人认识,是胡管家的儿子胡风,这小伙子长的很精干,虎背熊腰,两眼有神,也是个练把式,现在担任护矿队副队长,正队长是于梓轩,只是挂名而已,胡风是实际队长,于梦娜说过胡风在暗恋她,今儿个连夜赶来估计事情不小。

“杨少爷,大小姐出事了,被民主政府给抓起来了。”果然消息惊人。

“胡风大哥别急,你把事情仔细跟我说一下,我要了解事情的全部。”

“哦,是这样的,大小姐是共产党大家伙都是知道的,邯郸城的警察还画影图形悬赏捉拿她来着,去年大小姐的上级领导被国民政府抓起来砍了头,大小姐就跟组织失去了联系,上个月陕北的共产党派了好些人到邯郸下面的村镇建立抗日民主政府,在我们青龙镇也成立了区公所,大小姐就去区公所找那些共产党表明身份要求恢复组织关系,区公所的人做不了主,就把事情反映到了上面,昨天一大早来了一伙带枪的人,说是邯郸县大队奉上级命令逮捕大小姐,罪名是叛徒。我想把护矿队拉出来阻止他们,大小姐不让,她让我来找杨公子想办法,她就被那帮人带走了,大小姐被关押在邯郸县民主政府所在地管城镇县政府的院子里,究竟咋样我也不清楚,只好派手下盯着那儿,我连夜过来找杨公子了。”

这时杨静已经给韩泉检查完身体,看到他伤口都恢复的很好,俩人就过来了,听到了胡风的话,杨静说道:“共产党对叛徒的处分是很严厉的,小毅,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把梦娜救出来吧?”

“人是一定要救的,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采取极端手段了,我们有过一次教训,一旦伤了人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这样吧,静心姐、韩泉哥,咱三个一起去一趟于家窑,跟于大叔他们好好合计一下,找出个稳妥的办法把梦娜姐救出来,要是别的办法都不行,我们就带领护矿队去抢人。”

杨静把诊所的事情跟柳林夫妇交待了一下,一行四人骑马飞奔来到了于家窑,于梓轩一家愁云笼罩,看见杨毅来了就像看到救星,忙把几人迎进了客厅。

杨毅一路上脑子没闲着,在西路红军妇女团为了救方政委和孙营长杀了三个红军政治保卫局的干部,弄得自己到现在也不敢公开自己曾经当过红军,这次决不能那么鲁莽了,要是再出意外就别想重新投共产党参加红军了,梦娜这事儿一是不能动武力,二不能自己和静心出面,实在不行必须要动武的话也得避人耳目不能泄露半点儿蛛丝马迹。

进了客厅看看屋里没有闲杂人员,杨毅说道:“我有一个计划大家来合计一下,咱也甭管梦娜姐当没当过叛徒,管那个也没用,人是非要救出来不可,既然是民主政府抓的人,那咱们就用民众的力量来救人,大叔你把所有的矿工还有村里的老少爷们婶子大娘姐妹只要身体行能走路的,都弄到民主政府去请愿,注意,是请愿不是要打战不要带武器,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大爷大娘牵头说梦娜姐的好话,请民主政府放人,如果他们不放,就跟民主政府的人说咱们要去邯郸县国民政府请愿,我估计民主政府会考虑放人的。这是正面交涉,为防止万一,胡风大哥找几个好手跟着我们,带着硬家伙,要是民主政府硬是不放人或者要杀梦娜姐,我们就出手救人。”

大家都认为杨毅的方案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连忙分头去做准备。

下午四点左右,邯郸县民主政府驻地门口,陆陆续续开始聚集人群,很快就达到了上千人,原来于梓轩不但把自家煤窑的矿工和自己村的村民给派来了,还去附近两个村求援,再加上梦娜母亲一族的亲戚们,阵势就大了起来。

等县民主政府的卫兵发现苗头不对,进去报告时,人群里已经打起了“还我女儿!”“于梦娜是好人!”“释放政治犯!”“枪口一致对外!”等横幅标语,围观的人已经是人山人海。

邯郸民主政府的县长邱子代和政委魏达通出来看到这情景,脑门子上的汗就出来了,县委政治部抓捕于梦娜他们是知道的,抓捕理由也比较充分,去年国民党在邯郸大搜捕,邯郸县委干部大部分牺牲了,也有个别人当了变节分子,党组织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很多党员都跟组织失去了联系,新组建的县委组织部门没有那些老党员的名单,于梦娜主动跟党联系本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组织部门对这个于梦娜审查时对其身份表示了怀疑,一是于梦娜的出身是地主和资本家合二为一的家庭,再一个也是最关键的疑点是跟于梦娜有联系的人都被砍了头,只留下了于梦娜一个人,而国民党知道于梦娜的政治倾向,也颁布过悬赏令,但是却没有赋予实施有力抓捕,邯郸城离于家窑并不很远,可是国民党政府却从未派人派兵到于家窑抓捕于梦娜,太令人不可思议。结论只有一个,作为资产阶级出身的大小姐,于梦娜经受不住敌人的白色恐怖威胁,背叛了党组织,出卖了上级领导和同志,应该立即予以抓捕处决。原以为于梦娜家也就是个地主资本家窑主,农民佃户和矿工还不定多仇视于家呢,却没想到事情却是完全相反,这黑压压的一片民众,给民主政府的干部们造成的压力冲击相当大。

邱县长和魏政委接待了几个老矿工和老农民代表,了解到他们都是得知于梦娜被抓自发过来请愿的,他们保证于梦娜是好人,即使于梦娜是叛徒也是从共产党叛到国民党那边去了,现在是国共合作,国民党抓到的共产党员都无罪释放了,那共产党也不应该抓国民党了吧!?如果共产党民主政府不放人,那大家伙就要到邯郸城到省城向国民政府请愿放人。

邱、魏二人心里明白,什么自发请愿?肯定是于家在指使矿工和农民闹事,可是人家提出的论据并不是没道理,说于梦娜是叛徒并没有确凿证据,只是主观推测臆想,退一万步人家就是投靠了国民党,民主政府就可以对人家进行处置吗?破坏国共合作,破坏统一战线的帽子万万不能戴,蒋介石做梦都想取缔民主政府呢,要是让国民党落了口实民主政府就被动了。另外民主政府不占天时不占地利唯一的希望就是民心所向,现在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要是不处理好,民主政府就会失去民心,没有民众支持的民主政府那还叫民主政府吗?现在就是不处理于梦娜对民主政府也没啥负面影响,对她有怀疑不承认她的党员身份就是了,最多就是把她当成国民党,提高警惕罢了,没必要节外生枝。

邱县长和魏政委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马上出来跟请愿代表解释道:“可能大家误会了,我们找于梦娜过来只是为了了解情况,了解完情况我们就会让她回去的,不存在逮捕限制自由问题。这样吧,大家稍等一下,我们去看看同于梦娜谈完话没有,要是谈完了现在就可以让她和大家一起回家。”

看到情愿的人群平静了许多,邱、魏二人连忙到后院准备把于梦娜放出来,可是到了政治部的审讯室,俩人吓了一大跳,于梦娜倒背着手被吊在房梁上脚尖刚刚接触到地面,浑身湿透,头发散乱倒垂着,没有声息,邱县长是老红军很是恼怒:“混蛋,谁允许你们这么干的,来人啊,下了他们的枪。”门外的卫兵闯了进来,把枪指向了审讯室桌子旁边的干部。

“邱子代,你这是干什么?你竟然敢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志,我们政治部直属省委政治部,你无权干涉我们的工作。”一名戴着眼镜的斯文男气势汹汹。

“把配枪交出来,我就说这一遍,谁要顽抗我立时打死他,我怀疑政治部被日本汉奸渗透了,正在做破坏联合救亡统一战线的事情,谁要是反抗立即处决。”

“我是邯郸县委书记,我完全支持邱县长的判断,卫兵,把这几个人的枪下了,统统关起来,接受甄别审查,来人,把于梦娜同志放下来,慢一些,慢一些,于梦娜同志,我们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魏达通扶着于梦娜瘫软的身子,看看捆绑的绳子解开后,扶着她走出审讯室,进了自己的宿舍,让警卫员喊来两个女同志给于梦娜洗澡更衣。

两个小时后,邱子代、魏达通向已经梳洗完毕一身双排扣制服装的于梦娜正式道歉,并表示会向上级部门反映个别同志的违纪行为,对于梦娜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的行动表示赞赏,并说明根据组织原则没有备案没有证明她是一名共产党员的情况下,组织上是不能恢复她的党组织关系的,如果她想加入共产党可以从新写入党申请书给当地的民主政府党组织,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观察合格后就能成为一名正式的共产党员了。

这二十几个小时对于梦娜就是在噩梦中,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政治部的人一直在审问她,已经确认她是叛徒了,问她的内容是从什么时间背叛党的,出卖了多少革命同志,一共做了多少危害革命的事情,她否认就遭到酷刑,两只手的手指都用筷子夹肿了,现在还没有感觉。现在他们要释放她,她的心里有了解脱,听对面的人问她有什么要求,她只是低声虚弱的说:“我要睡觉。”

于梦娜出了政府大门就晕了过去,情愿的矿工乡亲们看到大小姐出来了,赶忙把她扶到大车上,也不跟政府人员理论于梦娜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了,打着火把簇拥着大车浩浩荡荡的回了于家窑。

县政府两位主官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夜起草一份报告送到冀南党工委,冀南党工委看后认为事关重大,向中央详细汇报了邯郸的情况,不久中央发出通知,各地民主政府八路军新四军,在新时期,叛徒的定义是特指投靠日本侵略者和伪满政府汉奸组织,对投靠国民政府的人不适合叛徒罪名,只能作为脱党行为。中央强调各级组织严禁逼供刑讯,严禁对被调查者侮辱、用刑,更不许擅自行使极刑,对罪犯民主政府要公开审判。至此广大民众对民主政府更加拥戴支持了。

杨毅带着杨静、韩泉、胡风等十几个人,怀揣着短枪一直在关注着邯郸县政府的动态,直到于梦娜被送出来,才靠近大车旁。看见梦娜憔悴的脸颊和肿胀的手指,胡风眼都红了,还想跟那些干部讨要说法,被杨毅制止住了,今天这事儿能有如此结果已经是非常满意了,要是当年有人如此回护方政委和孙营长自己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夹着尾巴做锁头乌龟。

经过此次打击,于梦娜满腔热情被一桶冰水化为乌有,醒来后一直不言不语,给她吃就吃,让她睡就睡,犹如木偶一般,杨静给她检查了身体,除了手指筋骨有些损伤其他地方倒问题不大,十指将养个把月就能恢复,她现在是心病。

杨毅当然知道于梦娜这是心病了,这次对她的打击要比上次她被强暴还要严重,于梦娜曾经把共产主义事业当成了她毕生的理想和追求的目标,她原以为党组织是神圣美好没有半点瑕疵的,可是当那些代表着党组织的人没有证据就污蔑自己当了叛徒,半点也不听自己解释,自己不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行就被毒打上刑时,她心目中的圣堂一下子垮塌了,她非常非常失望,失望过后是渺茫,她找不到路了,漫漫人生路准确正确的是那一条呢?她原本是打算找到组织后就把于家的武装护矿队交给党组织,她要和护矿队一起参加八路军开赴抗日前线,跟日本鬼子拼杀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可是,不容她说什么,那些人不让她做任何辩解,她就成了革命的叛徒,就成了革命的罪人,她的政治生命被活生生的掐死在幼芽中,没有了政治灵魂,于梦娜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杨毅看到于梦娜这个样子,就让杨静先回集安,自己和韩泉再多留几日,又让于梓轩派人陪着韩泉去邯郸做个义肢,让韩泉能够能为正常人生活。

这几天杨毅就陪在梦娜的身边,牵着她的手去山坡摘酸枣,到河里摸泥鳅,不断说些笑话做些糗事逗梦娜开心,梦娜的眼睛慢慢从空洞呆滞恢复到能够注视凝望再恢复到眼神灵动能够表达心声,话语也慢慢的恢复到了正常,对于杨毅做出可笑的事乐不可支笑得喘不过气来。于梓轩夫妇和胡管家爷俩对梦娜的变化感到无比欣喜,也对杨毅怀有深深的谢意。

看到于梦娜完全恢复了心智,杨毅知道是时候好好的跟她谈一次了,这天早饭后,杨毅和梦娜来到山岗上找了一块大石板俩人坐了下来,杨毅慢慢把自己的身世和在西路红军中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梦娜,连自己枪杀过红军政工干部的事也没做隐瞒,梦娜静静的听着,为杨毅讲述中的一个个英雄人物感动的热泪盈眶,为方政委和她丈夫林师长、为孙营长和他的军长哥哥所遭到的不公待遇感到义愤填膺,杨毅讲完了,两人一直默默的坐着,杨毅在等待着梦娜消化吸收这些事情,良久,梦娜幽幽的说道:“小毅,我以前把共产主义把共产党都太理想化了,我以为这个组织就是非常完美的组织,没有不平等、没有私欲、没有强权、没有欺压、没有谎言,是一个真正的天堂,现在我知道了,我想的那些是虚化的完美世界,那种境界是不可能存在的,我好失望,真的好失望,以前,实现那种理想就是鼓舞着我活下去的动力,可是现在动力没了,我觉得好累好累,好想解脱,可是我一想到你说的死后会到另一个世界,又怕的不行,怕死后仍然解脱不了,我现在真的是生死两难啊。”

杨毅点头肯定道:“你说的那个理想肯定是不存在的,我是信佛之人,神佛还有品阶高低身份贵贱之分,就别说是人了,人一生下来就有欲望,刚生下的孩子就想吃饱穿暖,如果饿了冷了就会哭闹抗议,再大些就会喜欢好的多的,这是人的本能,共产党员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犯错误,我们不应该看到共产党组织内部有些阴暗的人和事跟我们的理想有偏差就对党失去了信心。我觉得,评价一个组织好坏的标准不应该是拿着一个标准的尺子去卡量它,而是要对这些组织进行互相比较,这样比较后就会比较容易得到答案了,我们要做的正确选择就是选一个最好的组织加入进去这样我们的目标就明确了也有了奋斗的方向,要是我们用理想化的尺子卡量现有的组织,很可能没有一个组织能达到我们的期望,我们就没有可能加入的组织了,那我们能不能自己创建一个理想化的组织呢?我想我肯定不行,连神佛都办不到的事我更办不到了,姐,你也够呛,你能编织一个梦想这就很不简单了,但要实现这个梦想真的很难。好了,我们再回到前面说的,既然我们只能选一个比较优秀的组织加入,那选择哪个比较好呢,我觉得咱俩以前的选择是对的,从长远目标,从远大理想,从惠及的层面,共产党比国民党优秀了不止一点半点,共产党的政策能把全天下绝大多数农民和工人团在一起,这是多大的力量啊,古人云得人心者得天下,全中国绝大多数人心归附了共产党,那这天下准成是共产党的。再说了,虽然共产党组织内部是有些不近人情甚至不可理喻的事情,但最终目的是好的,只是手段上方法上出了问题,这个是可以改的,这次你的事不就是这样吗?他们冤枉了你,民众为你说话,他们一看办错了就赶紧把你放了,可能办错事的人还会被处分,共产党能发现问题后纠正自己,这是很了不起的事,要是国民党会怎么做?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错杀就错杀了,所以我们还是跟着共产党比较好。”

“可是,民主政府不承认我的身份,不给我恢复组织关系,这可怎么办呢?”

“慢慢办呗,我们参加共产党也不是为了当官发财,争谁早入党谁晚入党有意思吗?他们不承认你以前是党员,你以后再加入就是了,我们入党是要为党出分力,现在我们按党的要求去做了,也尽到一份责任了,这不挺好吗?”

“嗯,倒是这么个理,小毅,姐现在心里可真是敞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