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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都市言情 > 苍生为念 > 第156章 死马活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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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县长不是襄平县人,社会传闻大有来头。刚到县里,还是一位排名靠后的副县长,可不到半年,就挤走了前任,坐上了县长的位置。

圈子里,把干部划分为蜗牛干部、老牛干部、毛驴干部、千里马干部、楼梯干部、电梯干部和火箭干部。存在是合理的。用不着怨天尤人,况且,官场的水太深。干部成长很难抛开家世背景与成长环境。

顾名思义。在一个位置,一辈子一动不动,被戏称作蜗牛干部;十几、二十几年,挪动一步,被戏称作老牛干部;因心怀不满,牢骚满腹,经常在领导面前尥蹶子,被戏称作毛驴干部;德才兼备,履历漂亮,只是一时不遇,等待机缘的,被戏称作千里马干部。

虽然走得不快,却能步步高升,这样的干部,被戏称作楼梯干部;学历、年龄、政治面貌、工作经历等硬件过硬,又搭上政策红利,到时就升迁的,被戏称作电梯干部。出身显赫,被上边器重,重点培养,频繁破格提拔的干部,被戏称作火箭干部。

郑县长就是一名实打实的电梯干部。邵勇曾经登门拜访,却被婉拒。虽然素未谋面,却是早有耳闻。今天,郑县长主动要见自己,邵勇不免心里打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邵勇心下一横,管他呢!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横竖豁出去了。邵勇向前一步,站到郑县长面前,脸上肌肉紧张,想笑,却比哭强不了多少。

郑县长上下打量邵勇。大高个,长瓜脸,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一脸英气。心中暗暗称赞:像一个能干事,能干成事的人!

“你是邵勇?”

“我是邵勇!”

县长问,邵勇答。

“你不用紧张。”郑县长微微一笑,“我就随便问问。”

“我不紧张!”

邵勇身上肌肉发紧,暗骂自己草蛋,真想伸手抽自己两巴掌,可当着这么多人呢!唉!自己面对歹徒也没这么没出息啊!莫非是年纪大了,有家有业,胆子变小啦!

“我知道你!十八九岁,擒拿劫车歹徒;前几个月,又勇斗绑匪。现在,又代人受过,胆子不小啊!”

郑县长面相婉约,可说出的话,却句句如同惊堂木,敲在邵勇的心上。

“没有!没有!”

邵勇嘴里否认,心里却虚了。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紧张了——世间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弄虚作假,不仅需要智慧,更需要胆量。自己虽名叫邵勇,可造假恰恰不够勇敢。

“你别说没有!我也别说有!”一指厂区,“除了厂门口那两行字,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跟安全生产有点牵连,满院子,也没见一块警示标牌,一句安全标语吧!”瞪了邵勇一眼,“你就是这么抓安全生产的?”

邵勇听了,倒抽一口凉气,低头不语。

“来的路上,不少人跟我说,夸你虽是农民,却不等同于普通的农民,办企业有战略眼光。又讲什么,白手起家,在襄平民企中第一个建变电所;开创了民企买断国企的先例;四两拨千斤,解决了产能、商标与材质单,这些卡脖子难题。可今天,不该让我看到的,全看到了;该让我看到的,我可是收获不多啊!”

郑县长冷冷地盯着邵勇,等待邵勇的解释。邵勇自知理亏,只能认打认罚。哪怕被县长骂两句,能让县长开心,那就骂好啦!邵勇摆出肉头阵,想蒙混过关。

可郑县长却不依不饶,“安全制度、安全员、安全检查记录都有吗?有,拿来我看看。”

听郑县长要看这些,邵勇心下一喜,忙朝柱子使眼色。柱子会意,打电话给栓子,让栓子带安全员、安全生产记录和规章制度过来。

没几分钟,人到齐。郑县长从邵勇手里接过制度手册,安全生产记录,翻了翻,冷厉的脸色转缓,突然瞟了一眼站过来的几个安全员,冲邵勇喝问:

“怎么连个臂章也没有?哪怕戴个红胳膊箍呢,也像是个抓安全生产的。名正则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不把安全员的威立起来,说出的话,谁肯听?!”

“我们马上改!马上改!”

邵勇的汗顺着鬓角淌下来。大冬天的,虽然脸上冒汗,脊背上却是凉飕飕的。他偷偷瞥了一眼这些安全员。一线工人戴黄色头盔,管理戴红色头盔,安全员戴蓝色头盔。现在他们手里都掐着安全生产记事簿,看上去 像个管事的。

“有会议室吗?”

郑县长突然问。

“有!有!”

邵勇赶忙答应。

“能坐多少人?”

郑县长旁边一位领导模样的人追问。

“五十个以内都能坐下!”

邵勇一脸囧,连连作答。

“咱们的安全生产现场会,就在邵勇的厂里开。”郑县长一挥手,带着各大局长朝办公楼走,“让邵勇同志列席!”

听郑县长吩咐,县长身旁的那个人,放缓脚步,一拉邵勇,“音响什么的都有吧?赶紧让人调试好,可不能出岔子啊!”

看邵勇拨打手机,亲自安排,才快步挤过人群,追上郑县长。

襄平县安全生产办公现场会,在鞍阳市轧钢厂二楼会议室召开。因为外面就是爆炸现场,会议室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与会的头头们谁也没敢咬耳朵,都正襟危坐,聆听郑县长讲话——

“编筐织篓全在收口。越是到年底,越是要提起精神来,不容我们有丝毫地懈怠。鞍阳市轧钢厂铸钢车间爆炸,在社会上引起不小的恐慌,但我看,天还塌不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考验我们的政治智慧。”

“我们都是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事物在一定条件下,会发生转化。我们要一分为二地看待这件事。既要看到危害,也要看到努力方向。把坏事变成好事,才是我们召开这次会议的目标。”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看法,襄平县东部山区铁矿资源丰富,初步探明储量有70亿吨,足够我们开采100年。计划经济体制下,我县的铁矿都支援了鞍阳钢铁公司,造成我们守着老祖宗留下的宝山,却捧着饭碗要饭吃。”

“邵勇同志很有发展眼光,也非常有战略头脑。一个民办私营企业,敢买断地方国有企业,是一个大胆的尝试,也是一项非凡的创举。鞍阳市轧钢厂最有价值的是产能、商标。这在国家冶金部是有备案的。”

“我们县钢铁产业要做大做强,离不开有胸怀,有胆魄,有战略眼光,懂经营,会管理的企业家。因此,鞍阳市轧钢厂的问题,我们要从发展的角度看,要落到扶持服务企业发展的出发点上。政府办要形成一个支持民营钢铁企业壮大发展的方案,以县政府的名义提交给县委。”

“不知道大家有什么不同意见没有?”

郑县长神情严肃,目光凌厉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座中人,有的迎着郑县长的目光,满脸都是热切;有的避闪开,微微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

“县长,鞍阳市轧钢厂这起事故绝不简单,我们不能为了发展,为了税收,就罔顾企业疏于安全管理,造成人员伤亡的重大事实。我们的屁股要坐得正,不能坐偏了!因此,我建议鞍阳市轧钢厂全面停产整顿。什么时候,验收合格,什么时候再启封!”

说话的是副县长史勇。史勇五十多岁,面容红润,眉眼却生得猥琐,加上过早秃了顶,有点像《水浒传》里的白胜。

史勇是襄平县老人,和前任县长关系不错,周围有自己的圈子,对新来的郑县长却不感冒。明面上,两人是政见不合,暗地里却是权利之争。史勇常在圈子里抱怨郑县长,手伸得太长,把他职权内的事都管了。

说起这事,还真不能全怪郑县长。作为一把手,自己的副手,在自己分派工作时,总是有三句讲,不是这不行,就是那干不了,怎能不引起一把手反感?郑县长表面上没有激化矛盾,却绕开史勇,直接找史勇分管的局长说事。时间长了,襄平县都知道史勇被架空,成了摆设,哪还会有地位?

史勇是主抓工业的县长。鞍阳市轧钢厂安全生产出问题,他得到通报,第一时间赶往现场。本来以为自己来了,一把县长就不会来,可他刚下车,就看见郑县长已经到了。

就这么窝窝囊囊被抢了风头,史勇肚子里憋着火,正愁没地方放呢,没承想,郑县长还真给了自己机会。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别人不敢说,史勇却没客气。

“史县长,你在教我做事吗?我现在是就事论事。作为一县之长,公平、公正,是我对党和人民的承诺。我不会拿党的事业当儿戏,更不会拿群众的利益当作换取个人私利的筹码!”

郑县长声音冰冷,鼻孔里呼出怒气。正副县长尿不到一个壶里,本不是秘密。如今公开开呛,却让与会的人暗自叫苦,心里埋怨史勇,真是屎壳郎滚粪球,装哪路神仙啊!可是置身局中,走不能走,留不便留,一个个如坐针毡,浑身上下不自在。

郑县长话虽不多,却意有所指。史勇鼓足勇气,本想抓住这个机会,与郑县长硬磕。不想,郑县长釜底抽薪,绕开爆炸事故,直击自己的软肋。从郑县长的话中,他似乎嗅到了别样的味道,一丝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形势比人强。人贵有自知之明。好汉不吃眼前亏。史勇虽不服气,但只能闭上嘴巴。老牛不喝水,怎奈人家强按头!忍一时风平浪静,让一点游刃有余,退一步海阔天空。史勇自我开解,给自己找台阶。

“如果大家都没有异议,记录:由县劳动局牵头,技术监督局、工商局、公安局、消防队参与,组成安全生产检查组,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在年前开展一次全县安全生产大排查,查找安全隐患,坚决杜绝鞍阳市轧钢厂这类恶性事故发生。”

郑县长神情严肃,不容置疑。

“人命关天。我们的政府是人民政府,我们当的是人民的官。替人民群众把好安全关,推进全县的小康社会建设,我们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在生产安全这一块,谁不重视工人安全,我们就重视他。不管是谁,胆敢草菅人命,我们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们要把保护企业家,保护企业,保护发展,和保护职工合法权益,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统一起来,不能执此一端,而偏废另一端。”

“此次爆炸中受伤人员的抚恤,由劳动局全程监管。刘柳镇政府直接介入,鞍阳市轧钢厂具体落实。”

“不幸中的万幸,爆炸当场没有死人。受伤是5个吧?”

几个局长一齐点头,“那事故的性质,还不属于重特大伤亡。鞍阳市轧钢厂可不做停业整顿处理,大家什么意见?”

“没意见!”

与会的局头头们纷纷表态,生怕嘴巴短了,话说迟了,被县长怪罪。郑县长的目光扫视全场,在每一个人脸上停顿三秒,似点名,似监督。

郑县长看大家没有不同意见,思想达到高度统一,脸上的表情略略放松,“对了,刚才我讲了,有些工作,你不重视它,它就会重视你。被它重视,就只会处处被动。我们一定要加强对外宣工作的管控。”

看了一圈,长眉一挑,目光颇有意味,“网上有句笑话,防火防盗防记者!可我们绝不能当笑话听。今天这起事故,未经允许,绝不允许向外泄露,包括全县的干部,不得随意向外散播。如果发现歪曲事实,损毁我县招商引资环境的,公安机关务必查清事实,对当事人要严厉打击!”

听话听音。吃菜吃芯。郑县长给这起事故定了调,就是当场没有死人,企业可以不停产,至于处罚,罚多少?都不重要。只要允许生产,损失的钱,都可以短期内挣回来。

况且,鞍阳市轧钢厂摊这么大事,县长亲自过来处理,对邵勇的支持意味大于问责,这让邵勇非常感激。自己有机会,必须当面感谢一下。一旦停产,再想重新恢复,可就遥遥无期了。如果是这样,就不是伤筋动骨,而是要命。

散会后,郑县长特意叫过邵勇,叮嘱善后工作,尤其是伤者家属抚恤,绝不可掉以轻心。县长一走,局头子们纷纷散去。

人去后,邵勇叫来一个棒小伙。小伙子跟邵勇有几分相像,细高个,长眉大眼,浑身透着精气神。小伙子叫柯海泉,邵勇的司机兼保镖。

邵勇走后,柱子组织人手清理爆炸现场。虽说邵勇交代,花钱从自家账上支,可柱子仍觉得,颜光应该有个态度,不能好事都是花大姐,坏事都是秃丫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颜光从爆炸现场离开,驾车去追运送伤员的救护车。他心里着急,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人。

颜光虽说在金融系统工作,可这么多年与企业打交道,也懂一点安全生产常识。如果爆炸造成3 人以上,10人以下死亡,就是一般事故,责任人可判3年以下徒刑或拘役。

真若如此,自己不仅厂子没了,工作没了,家庭还能保住吗?想想这些,他头发根发炸,脑袋嗡嗡响。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再死人了!

鞍阳钢铁公司铁西医院,坐落在风景秀丽的骆驼山下,三栋老建筑,红砖,窄窗,尖顶,呈品字形排列,散发出浓郁的俄罗斯风情。建筑外面有围墙圈着,大门朝南,临着人民街。

铁西医院烧烫伤专科,在鞍阳市首屈一指。他们研发的一款中成药,外观酷似糖衣,往伤处那么一抹,顿时没了火烧火燎的疼痛,并迅速消肿。如果不是重度烧伤,连个疤都不会留下,被患者誉为东方神液。

一辆接着一辆的救护车,鸣着笛,开进院子,惊动了本院的院长。院长姓宫,是国内治疗烧烫伤的着名专家。在医生、护士,七手八脚,从车上往下搬运伤员时,宫院长风风火火,带着一众弟子,出现在通往手术室的廊道。

颜光并不认识宫院长,拎着满满当当的提包,随着担架快步跟上去。宫院长五十七八岁,两鬓斑白,戴着一副琥珀眼镜,雪白的大褂,口袋里插着听诊器,耳朵上吊着口罩,手里掐着一个硬夹子。身后众弟子,清一色白大褂,大有杏林高手的派头。

伤员的担架从宫院长等人面前推过,“送第1手术室!”宫院长声音沉稳,吩咐推担架的护士,处置肋骨穿胸的伤员。

“先做个脑ct!”第二个伤员过去。接诊第三个伤员,只搭上一眼,“送去烧烫伤科!”当第四个担架推过来,宫院长皱了皱眉,上前一把掀开蒙在伤员头上的白床单,厉喝道:

“站住!”

宫院长伸手试了试鼻息,从挎兜里掏出一只精巧的手电,迅速翻开伤员眼睑,仔细察看伤员瞳孔。看过后,老头子顿时满脸怒容。他没有说话,推了推眼镜,迎向推过来的第五辆担架,一把将蒙在伤员头上的白床单揭开,同样试了试鼻息,翻眼睑,查看瞳孔。

“草菅人命!你们是怎么搞的?”

推车的护工和护士不敢回答,垂着头,看着地面某处,暗骂跟车医生,要钱不要命。这次撞在枪口上,怕是要鸡飞蛋打。弄不好,饭碗子都得碎了。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的主意!”

跟在担架后面的颜光,无惧宫院长的盛怒,缓缓开口。

“是你的主意!什么意思?”

宫院长转头,愤怒地盯着颜光那张英俊的脸。

“是我逼着他们抢救的!”

颜光抬起头,迎着怒气冲冲的宫院长。

“就是说,他们被送进医院前,已经没有抢救价值!可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宫院长如同暴怒的狮子,怒斥站在他面前的颜光、医生和护士。

“因为他们是我的兄弟!”

颜光强硬地怼了回去。

“兄弟?笑话!你真若是拿他们当兄弟,他们怎么会死?”

宫院长不甘示弱。在他担任院长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违抗他。被一个年轻人怼,这还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

“他们没有死,他们当时还有呼吸!”

颜光情绪激动,大声怒吼。

“那你是怪我们喽?没有救回你的兄弟!”

盛怒下的宫院长,却突然冷静下来,强压怒火,不无讥讽道。

“是,也不是!你们不是常讲,只要有1%的希望,也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吗?”

颜光跨前一步,手指着宫院长和宫院长身后的人。

推第四辆、第五辆担架的护工、护士吓得半死,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深知,两只大象打架,他们这些蚂蚁,只能躲避,以求自保,而不是贸贸然冲上去,搅在其中。那结果只能被踩得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怎么和我们院长说话呢?这么没大没小!瞅着像个有身份的人,可怎么这么没素质呢?你让我们很失望啊!”

一个身穿白大褂,身材曼妙,面容姣好,年龄在三十多岁的女医生,横眉立目,耷拉着嘴角,站出来斥责颜光。颜光突然被一个女人讥嘲,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