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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少年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只不过这份惊讶刹那间便消失不见,厉秋风看到的仍然是一副清秀而平静的面容。

厉秋风左手提着用单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腰刀,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口中说道:“你当差几年了?”

青衣少年仍然恭谨地走在厉秋风右前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两年了。”

厉秋风道:“看模样你应该是在南镇抚司当值,怎么我一直没有见过你?”

青衣少年道:“卑职是在南京入职,其后一直留在南直隶办事。今年四月,京城发来密令,将卑职调到福建总兵余大人帐下听用,直到上个月才奉命回到京城,供职于锦衣卫南镇抚司。卑职入京之时,厉百户已离开京城,是以咱们没有见过面。不过厉百户的事迹卑职已听说了,心里很是佩服。”

厉秋风听青衣少年自述在福建滞留了半年多,便即留上了心。他看了青衣少年一眼,口中说道:“厉某现在已经不是锦衣卫了,‘百户’二字,休要再提。”

青衣少年摇了摇头,笑道:“阳大人可没说过您不是锦衣卫,卑职自然要听阳大人的吩咐。”

两人谈谈讲讲之际,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却见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堵高墙,虽然墙上开了一道门,只不过两扇木门被人用五六块厚木板钉死,看样子无法通过。左侧一处土屋已然倒塌了大半截,几株枯树自破屋中长了出来,枯枝上只剩下不多的几片枯叶,在寒风中“噼啪”作响。右侧土屋倒还算完整,屋顶铺了黑色瓦片,自瓦片空隙中也长出了许多衰草。

青衣少年走到右侧土屋门前,伸手在门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只听“吱呀”一声响,两扇木门向内打开。青衣少年站在门前,对厉秋风道:“厉百户,请罢。”

厉秋风走到门前,只见屋内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样。若是换作旁人,定然不敢进屋,即便大着胆子进屋,却也是小心万分。厉秋风却是浑不在意,对那青衣少年点了点头,便即抬腿走入屋内。

从门口向屋内望去,眼前只是一片黑暗。只不过厉秋风跨过门槛之后,却发现屋内各处点了不少蜡烛,将屋子内照得一片光明。屋子中只有一桌一椅靠墙摆放,此外便没有什么物件,是以显得颇为空旷。

屋内并非只有厉秋风一人。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正有一人端坐在那里。

这人头戴方巾,身穿灰袍,双手笼在大袖之中,正自静静地看着厉秋风。

厉秋风走到桌前,双手抱拳,口中说道:“许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那人正是新任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许鹰扬。只不过此时他并没有身穿锦衣卫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百姓打扮,看上去倒有些像书斋里的教书先生。

只见许鹰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了桌子,缓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沉声说道:“想来厉百户已猜到是本官要见你罢?”

厉秋风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若不是许大人,又有谁能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厉某栖身的客栈?而且修武县连出大案,许大人又恰好到了这里,自然会找厉某问一个清楚。”

许鹰扬看着厉秋风,沉吟片刻,口中说道:“厉百户知道本官要问什么吗?”

厉秋风道:“厉某相信无极观、逍遥观和空明寺不是锦衣卫烧的。另外昨夜厉某与修武县的公差们返回修武县时,在路上发现有七十一名前往云台山赴援的江湖人物被人杀死。种种迹象都指向了锦衣卫,不过厉某却以为其中还有许多疑点。许大人将厉某找来,无非是想询问对此事有何看法罢?”

许鹰扬点了点头,双手自大袖中伸出,却又背在身后,在桌子前缓缓踱步,口中说道:“厉百户只怕还不知道,死在修武县和云台山之间几条道路上的江湖人物,可不只那七十一人。”

厉秋风心下一凛,口中说道:“许大人去过现场了吗?”

许鹰扬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有人一直盼着锦衣卫在杀人现场出现。本官若贸然出现,岂不是给人留下了把柄?”

厉秋风悚然一惊,心下对许鹰扬更加佩服。云飞扬未死之时,锦衣卫指挥使虽然由阳震中出任,只不过云飞扬将北镇抚司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以说是针扎不透,水泼不进,就连阳震中想要调动北镇抚司的高手办事,云飞扬也经常软磨硬顶,拖着不办。若非如此,阳震中也不会不用北镇抚司的高手,而是让属于南镇抚司辖下的厉秋风将燕独飞救出天牢。厉秋风在锦衣卫当差之时,虽然与许鹰扬有过数面之缘。不过此人一向沉默寡言,向来不引人注目。直到厉秋风随五虎山庄前往皇陵,云飞扬将许鹰扬派在余长远等人身边,厉秋风才与他多有交集。此时听许鹰扬侃侃而谈,厉秋风才知道此人深藏不露,若以智计而论,只怕不在云飞扬之下。

许鹰扬见厉秋风沉默不语,知道他正在思忖此事,是以接着说道:“厉百户虽然已不在锦衣卫当差,不过有些事情本官也不必瞒你,而且就算本官想瞒你,只怕也瞒不住。早在三个月之前,阳大人便接到咱们派在福建的兄弟发回的密报,称福建沿海有一伙倭寇弃船登岸,行踪诡异。咱们派在福建的几名兄弟都是极为精明之辈,只是在跟踪这伙倭寇之时,虽然将消息传了出来,可是这几位兄弟竟然先后离奇失踪。待从京城派去支援的兄弟到达福建之时,这伙倭寇已经不见了踪影。

“自嘉靖五年起,刺探倭寇军情,便已是咱们锦衣卫要办的重要差事。阳大人接到密报之后,知道这伙倭寇潜入福建,定然有极大的阴谋。是以他发下密令,要咱们潜伏在福建的兄弟查清这伙倭寇的去向。因为此前宁波市舶司有两伙扶桑武士内讧,杀死了数位官员。这些扶桑武士无法无天,闯出市舶司衙门之后,大肆杀戮我大明百姓,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等官员也死在扶桑武士的刀下。阳大人担心这伙潜入内地的倭寇是为了接应在宁波做案的扶桑武士,因此调集一批兄弟前往福建,想要将这伙倭寇消灭在路途之中。只不过云飞扬云大人却不肯派出北镇抚司的得力兄弟前往福建,阳大人无奈之下,只好从南镇抚司抽调人手前往福建办案……”

许鹰扬说到这里,厉秋风道:“带厉某来到此处的那位兄弟,想来也参与了此案罢?”

许鹰扬点了点头,道:“他叫张昊,在南镇抚司充任小旗。只不过他是在南京加入锦衣卫,一直在南直隶当差,是以与厉百户没有见过面。此人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一位办案的好手。阳大人派到福建查案的三十五位兄弟,只有张昊一人逃了回来。”

厉秋风吓了一跳,颤声说道:“三十五人,只有一人逃走,其他的兄弟全都……”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许鹰扬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一战死去三十四位兄弟,这对于咱们锦衣卫来说,自太祖皇帝授旗之日起,便没有过如此大败。张昊逃出来后,由福建总兵派出五百精卒,将他护送回京城。据张昊所说,他和其他三十四位兄弟一起,追踪弃船登岸的那伙倭寇。初时还算得上顺利,这些倭寇似乎并没有发觉有人跟踪。只是到了福建与江西交界处的一座荒山之时,倭寇突然消失不见。咱们这些兄弟便即分头寻找。想不到倭寇早已定下了毒计,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原来这伙倭寇极是狡诈,虽然从一开始就发觉有人跟踪,他们却故作不知。而倭寇弃船上岸之时,竟然分成了两伙。前面这伙倭寇引诱咱们兄弟追踪,后面一伙倭寇却又远远跟在后面,意图将咱们这些兄弟合围后歼灭。那座荒山便是倭寇预设的战场,可怜咱们这些兄弟虽然个个精明,武功不弱,只是中了倭寇的奸计,又不熟悉荒山的地形,被数百倭寇团团包围,血战了一日一夜,三十四位兄弟先后战死。只有张昊机智,从倭寇的包围圈中逃了出来。

“张昊回到京城,面见阳大人,将此事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而且他说这些倭寇不只狡诈狠毒,而且会用邪术。在荒山之上,咱们兄弟初时并不落下风,杀死不少倭寇。可是后来突然天象大变,四周出现了许多可怕的凶神恶煞,咱们兄弟惊慌之下,这才被倭寇所乘,否则也不会死伤如此惨重。张昊说他看到有几名汉人为这些倭寇带路,而且他偷听这几名汉人说话,似乎他们要将倭寇带往洛阳,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到洛阳要做什么事情。”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接着说道:“厉百户,今年年初以来,京城之中便不太平,其中很多事情,想来厉百户也听说了。有人想调兵谋反,阳大人不得不坐镇京城,挫败这些乱臣贼子的阴谋诡计,是以无法前往洛阳。直到一个多月之前,京城左近这场大乱总算平息下去,阳大人便调集人手,打算到河南来截杀这伙倭寇。只不过待咱们到了洛阳之后不久,便发生了极为古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