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朱佑极正襟危坐。
细致地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本。
司礼监掌印太监梁芳与王敬侍立一旁。
当目光触及朝鲜的奏书时,朱佑极的眉头不禁紧锁,沉声道:“朝鲜局势,愈发堪忧。
如今,京畿道已全然失守。
李娎更是弃王京而逃,龟缩于全州。
更甚者,在信中嚎啕大哭,让朕派兵,说天朝父母再不派兵支援,清军将再度挥师南下。
朝鲜主力虽死守忠清道,而平安、永安、黄海、江襄、京畿五道皆已沦陷,局势危急。
看样子,朝鲜只剩一半国土不到了。”
梁芳闻言,连忙进言:“主子。
朝鲜乃大明之藩属,更是忠心耿耿。
此刻,我大明岂能坐视不理?”
梁芳这话,朱佑极心里听着舒服,不管皇帝、官员还是内侍,只要多为国家想想,这个社会就会稳定,这才是该做的。
朱佑极问道:“朝鲜使臣何在?
派何人前来?”
梁芳恭敬答道:“是朝鲜领议政韩明浍。
此刻正于鸿胪寺歇息。
来时他狼狈不堪,甫一抵达鸿胪寺便失声痛哭,令在场官员皆心生怜悯。”
朱佑极若有所思:“韩明浍?
此人宫中可有亲属?
朕依稀记得……”
朱佑极正打算在朝鲜里安排自己人。
不过得了解详细一点,此人的信息。
梁芳连忙回应:“主子记性真好,韩明浍确有同族姑母韩桂兰在内庭担任女官。”
朱佑极微微颔首,饶有兴致地问道:
“韩桂兰?
此人家庭背景如何?
细细道来,权当听一段佳话。
梁芳娓娓道来:“韩桂兰出身于高丽末年。
声名显赫的清州韩氏一族,然而。
她这一脉却因伯祖韩安牵涉弑杀高丽恭愍王的惊天大案而日渐势微。
曾祖韩方信、祖父韩宁无辜受牵连,惨遭处决,父亲韩永矴虽曾任知淳昌郡事。
却英年早逝,留下她与三位兄长及一位姐姐,在困顿与贫寒中挣扎求生。
永乐爷时,大明第三次派遣使臣远赴朝鲜,精心挑选贡女,韩桂兰的姐姐脱颖而出,被选入明宫,后晋升为丽妃,荣耀加身。
韩家因“皇亲”之名,屡获赏赐,在朝鲜的地位也因大明天朝的庇护而水涨船高。
这份荣耀与恩泽,亦惠及了韩明浍。
他出手大方,每次造访都满载重礼,故而深得太上皇与太后的喜爱。
然世事无常,七年后。
永乐大帝驾崩,丽妃依明宫旧制,无奈殉葬,一年后,宣宗即位。
太监昌盛、尹凤向宣宗进言,称丽妃之妹花容月貌,绝世无双,于是,宣德二年,宣宗爷派遣二人前往朝鲜,欲迎娶韩桂兰入宫。
其兄韩确亦心生此念,迟迟不肯将韩桂兰许配人家,直至她年满十八。
恰逢昌、尹二人到来之际。
韩桂兰却身染沉疴。
韩确送药上门,她毅然拒服,言辞决绝:
“卖一妹以求富贵。
已至极点,何须再用药?”
言罢,她挥刀割裂预备出嫁时所用的寝席,将奴婢与家财尽数赠予亲戚。
此番因病未能成行,但待她病愈之后。
次年十月,终被明使迎接入京。”
朱佑极沉吟道:“据朕所知,朕的曾祖父在位时,所有未育子嗣的妃嫔皆被殉葬。
如此看来,她必定未成为妃嫔。”
梁芳恭维道:“主子真是英明过人。
后来,韩桂兰被送入明宫,却并未受册封为嫔妃,其中缘由,至今仍是谜团。
正因如此,宣宗爷驾崩时。
她免于像丽妃那般殉葬。
英宗爷在位时,太皇太后遣返了一批朝鲜贡女,但韩桂兰并未在其列。
尽管她思念故土,常常泪流满面。
却仍留在宫中,再也没有踏上归途。
韩桂兰性情温柔贤淑,言语谨慎。
对宫中规矩更是了如指掌,因此备受其他宫女敬重,尊称她为‘姆师’,随着她在明宫的时间日益增长,她的威信也越来越高。
被嫔御以下的宫人亲切地称为‘老老’。
尤为重要的是。
她曾抚养过太上皇,立下赫赫功劳。
朝鲜世祖对她赞誉有加:
‘明浍,乃吾子房也,非常人也。
吾有明浍,不战而屈人之兵。
真乃贤于长城者也。’
韩公如此能干。
真乃人中龙凤,非尔等所能企及。
太上皇也常言:‘老韩,乃忠诚正直之士。’
因此,太上皇对他印象也不错。”
朱佑极微微颔首,缓缓言道:
“此事,朕曾听父皇提及。
自南宫归来,除母后外,此人便是父皇身边最为亲近之人,至于父皇对韩桂林的评价,朕亦有所耳闻,这也是朕愿意深入了解的缘由。”
梁芳闻言,心中疑惑,遂问道:
“主子之意是……”
朱佑极目光深邃,沉声道:
“自此以后,朝鲜定不会平静。
而那韩家,便是我们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
他们家族因大明而享尽荣华富贵,只要他们永远忠于朕,便可永保富贵。
寻个契机,点醒他们吧。”
梁芳心中明了,却又问道:
“那朝鲜那边,主子有何打算?”
朱佑极嘴角微扬,目光如炬,直视梁芳:
“大伴,你以为呢?”
梁芳见状,心中一凛。
连忙跪倒在地,惶恐言道:“主子。
老奴一时糊涂,收了韩明浍的贿赂。
但老奴见他忠于大明,忠于主子,这才……”
王敬亦随之跪下,浑身颤抖不已。
朱佑极轻轻摇头,语重心长道:“朕曾说过,不妨碍你们赚钱,毕竟你们也需要钱。
但有些钱,可拿且不问;若拿了不该拿之财,或存心欺瞒,朕定会深感失望。”
梁芳闻此,带着哭腔,连连叩首:
“主子,老奴定当谨记在心。”
“奴婢定当铭记圣训。”
王敬心中惊恐万分。
对于他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言,生死存亡全然系于皇帝的一念之间。
他无法与梁芳相提并论,后者自幼陪伴皇帝左右,两人间有着深厚的情感纽带。
“你起来吧,不必动不动就下跪。”
皇帝朱佑极轻声说道。
梁芳闻言,迅速起身,随即侍立于朱佑极身旁,而王敬,则是满身冷汗。
却不敢轻易擦拭,只能僵硬地站在一旁。
朱佑极沉吟道:“你方才所言,朝鲜局势危急,需我大明援手,此言甚是。
若朝鲜被清妖所灭,我大明威严何在?
然眼下我大明正值多事之秋,难以出兵。
内部许多人还未整顿,你可有良策?”
梁芳与王敬交换了一个眼神,略作思索。
朱佑极见状,宽慰道:“无妨,你且慢慢想来,若实在想不到,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