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的热闹喧嚣还留在唇齿间,可四人却也被那浓重的牛油和香料腌入了味儿,。
一出门,冷风一激,马闯耸了耸鼻子,又摸了摸头发,“噫,这一身的火锅味儿,头发上都是。”
“那是你头油味吧?”田胖子叼着牙签,“这叫回味悠长。”
“瓜皮,次47!”
“黄喉和鸭肠子都让你造了,我和小陆把锅都捞干了都没见着。”
“你好,一人干两份猪脑花,你也不怕朊病毒?”
李乐凑到田胖子身闻了闻,“得,这一身毛的味儿更大。”
“以后冬天来,要不吃完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今天吃火锅了。”马闯嘀咕一句,敞着怀,抓着羽绒服的下摆,迎着风,大鹅一样的呼扇着。
边上,陆小宁没说话,走到小红马旁,拉开副驾车门,从手套箱里摸出一个玻璃瓶,递过去,“要不,用这个吧,祛味.....应该有点用。”
“哟,啥好东西?”田宇凑过来看。
马闯接过,就着路灯一看,“哟,香水啊?”
拔开瓶盖,对着自己身上“噗嗤噗嗤”就是好几下,动作豪迈得跟喷杀虫剂似的。
“哎!这是香水,一点儿就.....”陆小宁的提醒慢了一步。
“香水不就是用来喷的,马大姐,给额们用用。”
田宇见状,一伸手抢过瓶子,捏着瓶口,对着李乐,“你滴,举起手来!”
“太君,不要杀我,我滴,良民大大滴。”
“良民滴有?我问你,花姑娘在哪里?”
“这里滴,有。”李乐一指马大姐。
“八嘎,敢诳骗黄军,这明明是一男滴,你,良心大大滴坏,死啦死啦滴有!噗呲噗呲!!”
“快,有本事,这里,再来一枪!”
“哟西,满足你滴要求,受死吧,杀死鸡鸡!”
“额贼,哈怂,别喷脸!”
“呸呸,喷我嘴里了,弄这个死胖子!”
“别过来,陆小宁在我手里。”
“那就连他一起。”
顿时,停车场一角响起一阵打闹嬉笑怒骂和“噗噗”的喷洒声。
等四人终于闹腾完钻进车里,一股混合了火锅底料、多种食材以及浓烈香水味的复杂气息瞬间充斥了密闭的车厢。
那味道辛辣、甜腻又怪异,呛得人眼睛发酸。
“咳咳,哈球!哈....哈球!”
“诶诶,马大姐,你打喷嚏就打喷嚏,你怎么骂人呢?”
“噫,”马闯揉着鼻子,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啥味儿啊,辣眼睛!”
李乐也被熏得够呛,赶紧降下车窗,“小陆,你这香水是正义滴来福灵吧?”
陆小宁有些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揉揉眼,“啥来福灵,克里斯汀娜,就说不能喷那么多,阿嚏~~~~”
“阿嚏!!”
冷风灌入,稍稍冲淡了那令人窒息的味道,四个人阿嚏连天的打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舒坦点儿。
马大姐捂着鼻子,看看时间,才八点多,眼睛一转:“喂,接下来干嘛去?就这么散了?多没劲啊!”
李乐放慢车速,“那你说,KtV?”
“没劲,吵得头疼。”马闯摇头。
田宇提议,“要不,去夜店?我听说工体那边新开了一家唐会?”
“不去!乱糟糟的,我们有纪律,那种地方能不去就不去。”
“倒也是。”
陆小宁举手,小声建议道,“那,去打台球?或者保龄球?”
李乐和田宇同时撇嘴,“没意思。”
“那去哪儿?”
“得,”李乐一打方向盘,“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天再说。”
“明天干嘛?”刚出关的马大姐,玩心正盛。
田胖子一拍肚皮,“废话,当然去乐哥家蹭吃蹭喝啊!”
李乐笑骂,“你个怂,在我家都蹭几天了?有点自觉行不行?哎,对了,”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陆小宁和马闯。
“你俩家不都收拾好了么?锅碗瓢盆都齐活了吧?我们还没去过,干脆这样,明天在我家,后天去你们两家燎锅底儿咋样?正好郁葱和宋襄明天也回来了,顺道咱们把实验室下一步的事儿碰个头。”
马闯一听,“行啊,来呗,不过,我那啥吃的都没有,我也不会做。”
陆小宁附和着,“俺也一样。”
李乐一拍方向盘,“那合着,就都张着一张嘴,又指望我?”
田宇捏住李乐的肩膀,马闯和陆小宁也同时投去“废话”的眼神,异口同声,“能者多劳。”
“可不就你。”
“乐哥威武!”
李乐只好叹口气,“行吧行吧,那后天吃啥?”
田胖子抢话,“这还用问?大过年的,咱们一起包饺砸~~~”
车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这个行!”
说笑间,车子到了马厂胡同口大门口。
李乐和田宇下了车,“马大姐,不去看看娃?”
“算了吧,哪有大半夜看孩子的?你给曾姨说一声,我们明天来。”
“行吧,”李乐叮嘱他道,“路上慢点开,到了发个短信。”
“圈几把K!”马闯挥挥手。
看着小红马的尾灯消失在胡同里,李乐和田胖子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那种“你懂的”的会心一笑。
。。。。。。
停车场锁好车,马闯和陆小宁一前一后走进单元楼。
一进单元门,就听见,“哟,小两口这是打哪儿来的?这大箱子小行李的。”
两人抬眼一瞧,瞅见正是前些天见到的那位姓房的物业维修。
小陆脸一红,没说话,“啊,刚,刚回来。”
“这是回燕京过年啊。”
“算是吧,诶,您这是?”马大姐忙接话转移话题。
“哦,楼上有住户的暖气不怎么好了,帮着看看。”
“呵呵呵,您辛苦,这大晚上的。”
“嗨,干的就这个活不是?”
“那行,房师傅,我们上去了,您忙,新年快乐。”
“好好,祝你们小两口也新年快乐,早生贵子。”
“呃.....我们上去了。”这下,马闯的耳朵也红了,赶紧扯着陆小宁上电梯。
“好好。暖气什么的,有什么事儿打物业电话,找我。”
“哦,谢谢。”
“客气什么,啧啧,真好,郎才女貌的。”
门合上前,溜进来一句,让两人都抠起了脚指头。
电梯狭小的空间里,那混合的怪异味道似乎还没散尽,夹杂着一种微妙的安静。
“房,房师傅,挺热心的,还负责。”陆小宁假装看着电梯里的广告,却从厢壁铝合金里,偷偷瞄着马闯的倒影
“是吧,就是,话多了点。”马闯直视着电梯门,膝盖一点点的撞着行李箱。
“嗯。”
又是一阵安静,只有换气扇的嗡嗡声。
“叮咚鸡~~~”,电梯到了。
两人走到对门的两个户门前,气氛忽然有些凝滞。
“那,晚安了。”马闯摸出钥匙,低着头率先开口,声音比平时轻软一些。
“嗯,晚安。”陆小宁也拿出钥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钥匙齿。
两人背对身,开门。
“嘁哩喀喳~~”
可一个插不进钥匙,一个拧不动锁。
“稀里哗啦~~”
“诶?怎么门打不开?”
“我这,也.....啊,错了!”
“咋?”
“你是我家,我是你家。”
“嗨!!你不看着的?”
“两家门一样的!”
两人忙又转身,换过去。
“咔嚓”两声轻响,几乎同时,两扇门被打开。
马闯侧身闪进了屋里,门“嘎巴”一下合上。
陆小宁站在自家门口,扭头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防盗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门。
暖气开得足,一进屋就驱散了寒意。但也空旷安静得有些陌生。
陆小宁放下东西,脱了外套,那身复杂的味道依旧顽固。
换鞋烧水,端着笔记本电脑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点开邮箱,点开VS,敲起了代码。
可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向对面的那扇门。
“关”了几个月,刚回来,屋里肯定啥也没有,冰箱是空的,烧水壶怕是都没,毛巾牙刷备了没?会不会缺东西?需不需要帮忙?这个陆小宁心里头盘旋着。
去问问吧?就问问看她缺什么。会不会太刻意?她会不会觉得烦?
就在犹豫着是不是过去敲敲门时,“duang!duang!”两声,自家的门倒是先响了起来。
陆小宁心一跳,把电脑一扔,踩着拖鞋,噼里啪啦的起身去开门。
门外,马闯已经换上了一身曾敏给买的,浅灰色、毛茸茸的居家服,手里拿着个空杯子,一伸,“我家好像没网,电视也看不了,无聊的,你这边能上网吗?或者有电视看?顺便,帮我接杯水。”
“哦,好啊。啥都有,有!”陆小宁接过杯子,侧身让马大姐进来。
颠颠着跑去厨房接水,嘴里还嘟囔着,“我估计是你一直没回来,也忘了交钱,明天去乐哥家路上,顺道给交了,我家网速还挺快的,电视也能看,你喝热一点的还是凉的,要不温的吧......”
一边听着陆小宁絮絮叨叨,马大姐一边趿拉着毛绒拖鞋走进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屋里。
比刚进家具时候多了不少的生活气息,也比自己那边布置得明显更温馨些,沙发上随意丢着几个抱枕,茶几上摆着几本翻开的计算机杂志和电脑,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给,我不喝茶叶,要不,冰箱里有果汁和可乐,你喝不。”陆小宁把茶杯递给马闯。
“算了,就这个,吃火锅喝了一肚子凉的。不过,你这可以啊,生活品质搞得不错嘛,大半夜的,编什么代码呢?”
说着,马闯的注意力被客厅那套看起来相当专业的音响设备上和碟片架吸引了,“哟,家庭影院啊?够下本钱的。”
“我也是最近才过来住,之前住长铁那边的宿舍,这都是百信卖了之后,处理的样品,我给买了。”
“jbl,那也挺贵的。”
“你看不?你不无聊么?”
“也行啊,试试你这套好玩意儿。”马闯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水,走到碟片架前弯腰翻看,《指环王》、《黑客帝国》、《无间道》.....有新有旧,大多是男生爱看的打打杀杀。
“那边是言情片,有今年新的,你看那个如果爱不?”
“啥玩意儿?还如果,”翻着翻着,马大姐抽出一张封面色调阴郁、带着诡异画面的碟片,举起来冲陆小宁晃晃,“这个怎么样,《闪灵》,库布里克的,听说是恐怖片的经典,老早就想看了,在基地和院里没这个,嘿,还原版不带字幕的。”
陆小宁看着封面上杰克·尼科尔森那张癫狂的脸,心里有点打怵。
打小看聊斋都得躲被子里的胆子,对这种玄玄乎乎,还带着心理惊悚的恐怖片......
“这个,听说挺吓人的。”陆小宁试图委婉地建议,“要不看个轻松点的?那个周星星的食神、算死艹,大内密探零零发?”
“零零发也是恐怖片,不懂了吧。怕啥,恐怖片么,就得晚上看才有气氛,”马闯挑眉,带着惯有这算啥的语气,“大过年的,来点儿刺激的!”
不等陆小宁反对,她已经利索地打开dVd机,塞进了碟片。
“放心,咱是谁,我这一身正气的,不行我把我制服帽子拿来给你壮胆?”
“那,那算了,就看这个。”
“去,把大灯关了,气氛搞起来。”
陆小宁左右瞅瞅,心一横,去关了主灯,只留下沙发旁一盏暖黄的落地灯,
电影开始,阴森诡异的交响乐弥漫在房间里。马闯抱着抱枕,看得全神贯注,但表情却和第一次看的人完全不同。
看到杰克逐渐疯魔,时不时发出“噗嗤”一声笑,“你看你看,他又来了!这表情管理很到位。”
看到血流成河的电梯场景,摸着下巴给小陆分析着,“这特效做得,嗯,有点意思,不过血浆的粘稠度不太对,应该颜色再鲜艳些,估计导演没见过真那种血流成河是啥样的。”
看到那对双胞胎幽灵,甚至扭头对陆小宁说,“哎,你说她俩这裙子颜色配得还挺好看哈?”
陆小宁,“⊙﹏⊙”
原本缩在沙发另一头,抱着一个靠垫,随着剧情推进,越来越紧张,身体不自觉地微微蜷缩起来。
尤其是那些突如其来的惊吓镜头,即使有心理准备,陆小宁也会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马闯那边瞟,仿佛确认身边有个“阳气”超高的人在能安全点。
马闯偶然一扭头,看到他这副模样,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一指,“哎呀,你这胆子,还得练练啊!这哪是恐怖片,这分明是黑色幽默喜剧!这个导演,其实坏得很,处处是讽刺和隐喻……”
陆小宁耳根发热,嘴硬道,“谁,谁怕了,我就是有点冷。”说着,还把抱枕抱得更紧了些。
“行吧,行吧,你不怕。”
恐怖的氛围确实冲淡了不少,但某些突如其来的jump scare(突然惊吓)镜头还是让陆小宁控制不住地哆嗦一下。马闯见状,笑得更得意了,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之后,马大姐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起电影来,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逻辑体系里,在她的“解说”和笑声里,恐怖的氛围确实冲淡了不少,但某些突如其来的jump scare(突然惊吓)镜头还是让陆小宁控制不住地哆嗦一下。
马闯见状,笑得更得意。
终于,电影在一片雪地迷宫的混乱和终结中落幕。
片尾字幕升起,马闯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好看!不错,是那个味道。”
“嗯,是挺,挺特别的”陆小宁长长松了口气,放下已经被他攥得有些变形的抱枕,“出溜”一下,拖鞋都没踩,起身去开灯,那感觉,像是刚从某个压力巨大的项目中解脱出来。
马闯上两脚一伸,穿上拖鞋,“行啦,回去睡觉,谢谢你的电影。”
“没,没事儿。”陆小宁跟着到了门口。
走到门口,马闯拉开门,跨出去半步,忽然又转回身。
楼道里的声控灯恰好熄灭,只有陆小宁家里透出的光,勾勒出她带着一丝坏笑的侧影。
马大姐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阴森森的语调,慢悠悠说道,“你,晚上睡觉....记得别关灯哦.....说不定,你床边,也有人等你呢....”
说完,不等陆小宁反应,迅速撤回身,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桀桀桀”的笑声,飞快地打开对面自家的门,“嘭”一声关上了。
陆小宁僵在门口,只觉得背后刚刚平息的寒意又“嗖”地一下窜了上来。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安静漆黑的卧室的方向,喉咙动了动,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一跺脚。
对着已经关闭的对门小声嘟囔了一句,“幼稚!”
然后飞快地关上门,反锁,后背向门,心跳得有点快。
收拾好,洗漱完毕躺到床上。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暖气管道里细微的水流声。陆小宁想了想,伸手关灯,卧室瞬间陷入黑暗。
可没过几秒,眼前仿佛立刻出现了那双胞胎女孩的身影,耳边也似乎响起了那阴魂不定的背景音乐......
陆小宁腾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然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伸手,“唧嘎”!把床头灯又打开了。
橘光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联想。
侧过身,看着那盏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马闯刚才分析电影时眉飞色舞、自信满满的样子,还有她最后那个恶作剧得逞的、亮闪闪的笑容。
这个夜晚,对门的马闯或许睡得香,可陆小宁.....屋里的那盏灯,果然亮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