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尽头,是一扇斑驳脱漆、下半截布满水渍的木门,门缝里透出一线昏黄的光亮。
陈琛走到门前,没有敲门,而是用一种特定的节奏——三长两短,停顿,再两短一长——用手指关节叩击着门板。
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沉寂了几秒钟。
接着,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滑动的声响。
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张布满皱纹、眼袋浮肿、眼神浑浊而警惕的脸出现在门后。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男人,穿着沾满油污和可疑褐色污渍的白大褂,头发油腻凌乱,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
他浑浊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快速扫过门外狼狈不堪的众人,尤其在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蓝山和眼神锐利的陈琛身上停留了很久。
“老宋。”陈琛的声音冰冷而简短,带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被称作老宋的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浑浊的目光在陈琛脸上和她颈侧的朱砂痣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瘸着的脚踝和满身的伤痕。
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门缝,示意他们进去。
门内是一个拥挤、混乱、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空间。
浓重的消毒水味(似乎是来苏尔)、碘酒味、酒精味、血腥味、陈旧烟草味、食物腐败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久病之人的衰败气息混杂在一起,冲击着鼻腔。
空间不大,被一排沾满污渍的白色布帘隔开。
布帘外是所谓的“诊所”区域:一张斑驳掉漆、布满可疑污渍和药渍的木桌,上面堆满了脏兮兮的玻璃药瓶、散乱的针筒、镊子、剪刀、沾着血迹和脓液的纱布团、几个啃了一半的冷馒头、还有一本翻烂了的《赤脚医生手册》。
墙壁上贴着几张早已褪色发黄的穴位图和人体解剖图。
角落堆放着生锈的氧气瓶、落满灰尘的简易手术器械包和一些空药箱。
一盏低瓦数的白炽灯在头顶摇晃,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晕,让一切显得更加阴森和不洁。
布帘后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显然还有别的病人。
“放那边!”老宋指了指布帘外靠墙一张蒙着脏兮兮塑料布的折叠行军床,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和一种麻木的疲惫。
他自顾自地走到木桌旁,拿起一个掉漆的搪瓷缸,狠狠灌了几口里面浑浊的、散发着酒气的液体,满足地打了个酒嗝。
张煜和王伯小心翼翼地将蓝山放到那张冰冷的行军床上。
塑料布发出窸窣的响声。
蓝山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青灰,嘴唇乌紫,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不断滴着水,在肮脏的塑料布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右臂上那被陈琛用粗硬尼龙线缝合的伤口,在污水的浸泡下肿胀发亮,黑紫色的缝合线深陷在翻卷的皮肉里,黄白色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水正从线脚处缓缓渗出,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朱莓立刻扑到床边,小手颤抖地握住蓝山冰冷的手指,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喃喃地呼唤着:“蓝山姐姐……坚持住……我们到地方了……”安静则蜷缩在另一个角落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身体微微颤抖。
陈琛没有理会老宋的怠慢和环境的污秽。
她一步跨到床边,动作粗暴地撕开蓝山湿透的毛衣和高领衫前襟!
冰冷的空气瞬间接触到蓝山裸露的、同样冰冷青紫的胸膛。
陈琛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和力量,快速地在蓝山的胸廓上按压、叩诊!
“左肺呼吸音消失。叩诊鼓音。气管右移!”陈琛冰冷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污浊的空气,“张力性气胸!立刻穿刺减压!”
她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眸光锐利如刀,刺向正在慢条斯理擦拭一副听诊器的老宋:“穿刺针!大号注射器!快!”
老宋浑浊的眼睛抬了抬,慢吞吞地放下听诊器,走到一个布满灰尘的药柜前,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根带着塑料包装、但包装袋已经破损、针尖似乎有些锈迹的粗大穿刺针头,和一个50ml的玻璃注射器(针筒内壁还有可疑的水渍)。
“消毒。”陈琛接过东西,言简意赅,同时用手指快速在蓝山左侧锁骨中线第二肋间的位置用力按压标记。
老宋从桌下拿起一瓶标签模糊、只剩下小半瓶的碘伏,随意地倒了一些在肮脏的棉花上,递给陈琛。
陈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这里的卫生条件极度不满,但此刻别无选择。
她用那团沾着碘伏的脏棉花,在蓝山左侧胸口标记的位置用力擦拭了几下(碘伏的颜色在青紫的皮肤上几乎看不出来)。
然后,她撕开穿刺针那破损的塑料包装,将粗大的针头安装在注射器后端。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在操作一台没有生命的机器。
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手指稳稳地捏住穿刺针,锐利的针尖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寒光,对准蓝山左侧胸口那个生死攸关的点位,猛地刺了下去!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穿透皮革般的声响!
粗大的针尖瞬间穿透皮肤、皮下组织和壁层胸膜!
一股强大的、带着血腥味的气流猛地顺着针管冲出,发出尖锐的“嘶嘶”声!
注射器透明的针筒后端瞬间被喷涌而出的气体充满!
蓝山原本微弱到极致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深大!
如同濒死的鱼终于接触到空气!
她灰败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化,紧皱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毫!
一直停滞的胸廓起伏明显加大!
陈琛迅速用胶布将穿刺针固定在蓝山的胸壁上,保持针头的开放状态,让胸腔内的高压气体持续排出。
那尖锐的“嘶嘶”声在寂静的诊所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生命与死神拉锯的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