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炎骂了一遍洛霖“伪君子”,还觉得不够,心中的怒火还是有些大,于是他继续“输出”:
“伪君子!装模作样!现在好了,幻妖连渣都不剩,灵荟师妹的‘梦魇缠’怎么办?千年的心头精血和幻妖之丝,上哪儿再找去?”
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仿佛无处发泄的怨气都聚在了洛霖身上。
洛霖脸上温润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被夙尘当众打脸的阴郁和崔炎质问下的不耐。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道:
“崔师弟稍安勿躁。幻妖虽灭,并非绝路。我曾在师门古籍中见过另一种解法。”
“什么解法?快说!”
崔炎急切地追问,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需以至纯至性、未曾沾染血腥因果的千年精怪内丹为引,辅以九转还魂草,炼制‘涤魂清心丹’。”
洛霖缓缓道出,目光却下意识地飘向夙尘与南湘消失的云梦泽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此丹效力,犹在幻妖精血之上。”
“至纯至性的千年精怪内丹?”
崔炎先是一愣,随即暴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比幻妖还难找!千年道行的精怪本就稀少,哪个手上没沾点因果?还要至纯至性未伤过人?这他娘的不是大海捞针吗!谁知道这种玩意儿藏在哪个犄角旮旯!”
他越想越绝望,对夙尘和南湘的恨意更如野草般疯长。
洛霖看着崔炎焦躁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语气恢复了几分“温和”:
“总会有办法的,崔师弟。天无绝人之路,为了灵荟师妹,纵是踏遍三山五岳,寻遍碧落黄泉,也定要找到。”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一个为师妹不惜一切的好师兄。
一直沉默的陆明轩,在听到“至纯至性、未曾沾染血腥因果的千年精怪”时,握着剑柄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双带着金色光晕、灵动纯粹的琥珀色眼眸——那个被夙尘护在怀中的银杏小妖。
她身上的草木生机纯净磅礴,眼神清澈不染尘埃,不正符合洛霖的描述吗?
而且,她道行绝对不浅。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陆明轩的心底。
但他面上依旧古井无波,甚至没有看洛霖和崔炎一眼。
南湘那句“负了狐妖青禾还杀人灭口的渣男”和“洛水宗藏污纳垢”的尖锐指责,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搅动着他遗忘的过去。
历劫归来的两百年,他道心稳固,忘剑大成,被誉为“忘剑仙”,从不怀疑自己斩妖除魔的正义。
可那银杏小妖的指控,带着如此具体的名字和地点,仿佛确有其事,让他的道心有一瞬间动摇,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坚固的心防。
“好了。”
陆明轩清冷的声音打断崔炎的抱怨和洛霖的“宽慰”,他目光投向远方雾气弥漫的路径,
“护你们至此,我的任务已了。余下之事,你们自行回禀掌门师兄吧。”
他根本不给两人再开口的机会,剑诀一引,秋水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载着他化作一道孤绝的湛蓝剑光,瞬息间便消失在天际,方向并非洛水宗,而是……云梦泽深处夙尘与南湘离去的踪迹所向。
他要找到那个小妖,问清楚“青禾”和“不归城”的事。
“哼!装什么清高!”
崔炎对着陆明轩消失的方向又是一声冷哼。
洛霖望着剑光消失处,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陆明轩小师叔最后那细微的停顿和离去的方向……
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愈发清晰了。他转头对崔炎道:
“崔师弟,我们先各回宗门,将此地之事禀明师尊和程掌门,再从长计议师妹的救治之法。”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那株万佛宗佛子身边的“小银杏”,或许就是那“天无绝人之路”中的路。
---
不归城·南柯茶楼
喧嚣的人声、茶香、还有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语调,交织成不归城独特的市井气息。
二楼临窗的雅间内,却仿佛隔开了一片宁静。
南湘趴在雕花窗棂边,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臂上,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饶有兴致地听着楼下大堂中央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演绎着不归城的传奇。
“话说两百年前,咱们不归城,那可是乱成了一锅粥!”
醒木“啪”地一拍,惊得茶客们精神一振。
“先是城里那位悬壶济世、美名远播的神医娘子,竟被她那新婚不久的丈夫给……哎哟,给一剑穿心喽!死得那叫一个惨!为啥?就为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原来那位菩萨心肠的娘子,竟……竟是个狐妖所化!”
茶楼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咒骂“畜生”、“负心汉”。
南湘听得入神,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小声嘟囔:
“又是人妖相恋没好下场?这些臭男人……”
她想起了云梦泽外陆明轩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还有那个被负心汉害死的狐妖青禾,心里堵得慌。
夙尘坐在她身侧,一身素净的月白僧袍在茶楼烟火气中依旧纤尘不染,眉心的朱砂痣红得沉静。
他并未看楼下,目光温和地落在南湘微蹙的眉头上,骨节分明的手执起青瓷茶壶,动作行云流水地为她面前的空杯续上温热的清茶。
另一只手则拈起一颗剥好的、饱满的松子,无声地放到南湘手边的白瓷小碟里。
“那神医娘子一死,可不得了!”
说书先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恐的颤音,
“她救治过的那些妖魔,悲愤之下显露了真身!城里顿时大乱!人杀人,妖杀妖,魔吃魔!血流成河啊!更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可怕的时疫又席卷而来,尸横遍野,眼看这不归城就要变成一座死城、鬼城喽!”
气氛被渲染得极其压抑。
南湘听得紧张,连碟子里的松子都忘了吃,全神贯注。
“就在这绝望关头!”
醒木再次重重拍下,说书先生的声音充满了敬畏与希望,
“天降神人!一位戴着银白面具、身着浅蓝长袍的仙长横空出世!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从何处来。
只见他妙手回春,以通天手段遏制了时疫蔓延。更以雷霆万钧之力,弹指间镇压了城中所有作乱的妖魔鬼怪、凶徒暴民。那手段……啧啧,真叫一个神鬼莫测!”
茶客们发出敬畏的赞叹。
“混乱平息后,幸存的城民感念仙长大恩,又慑服于他的无上神通,一致推举他为咱们不归城的新城主!
仙长虽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但他那通身的气派,那济世安民的仁心,那镇压八荒的威严……嘿,在咱们不归城百姓心里,他就是活生生的神明!”
说书先生激动得满脸红光,“自那以后,咱们不归城才有了这‘三族共处’的规矩,才有了这两百年的太平日子。
这一切,都得感谢咱们那位神秘莫测、如神只般的城主大人啊!”
掌声和叫好声在茶楼里响起。
南湘也听得心潮澎湃,拍手道:
“这位城主倒真是个厉害人物!神秘又强大,还心系百姓!”
她转头看向夙尘,眼睛亮亮的,
“小和尚,你说这位城主会是什么来头?神仙?隐世大能?”
夙尘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浅啜一口,目光平静地扫过楼下喧嚣的人群,又落回南湘兴奋的小脸上,微微摇头:
“神通广大是真。然其心其志,未可轻断。面具之下,是慈悲还是算计,是守护还是掌控,犹未可知。”
他的声音清和温润,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冷静。
南湘眨眨眼,觉得夙尘的话总有种让人瞬间清醒的力量。
她耸耸肩,拈起那颗松子丢进嘴里,含糊道:
“管他呢,反正他让这里太平了两百年,暂时是个好人就行啦!”
她又兴致勃勃地探头去听,想知道说书先生还会不会讲更多关于城主的秘闻。
夙尘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无奈又纵容。
他手指微动,碟子里又多了几颗剥好的坚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