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凌收回目光,看向一旁正低头小心擦拭茶盏的通天梦灵犀,淡声问:“若她当初败了就能放下,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通天梦灵犀抬起头,目光澄澈:“许公子,修行界众生万象,最易败人的,从来都不是敌人,而是心中那一点点不甘。”
许凌不语,神色幽深。
他缓缓闭上眼,手中茶盏无声消散。
只余下梦境世界中,一道白衣倩影负手立雪,孤绝如剑,一人守着她心底的执念,不知寒暑,不知归路。
……
宿命的纠缠,如无形的丝线,在光阴的深处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千丝万缕,割舍难断。
自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交锋后,白依依与周楼之间似乎便注定无法再彼此淡漠。
在那场令宗门震动的夜战之后,所有旁观者都觉得,这一段孽缘或许会随着时间淡去,成为白依依修行道路上一个不愿提及的污点。
可事实证明,这一切不过是错觉。
白依依的性情,就像寒冬里不肯凋谢的冰梅,既倔强又骄矜。
她根本不可能容忍自己一生都背着这份无法洗去的屈辱。
闭关十年,长夜漫漫,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在那寂寥的天霄宗主峰上经历了什么。
雪霁云开时,白依依终于走出玄冰修炼洞,周身气机如星海翻涌,白衣无风自动,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极其锋锐的气势。
玄仙。
这个象征着修行道路第一道天堑的境界,被她在不过两百岁的年纪生生跨越。
当宗门长老感应到她气息的刹那,整个主峰都响起了震荡山河的法钟之鸣,云霄之上飞霞千里。
那一刻,哪怕是对她最嫉恨的同门,都再没有多余的言语。
这个曾被人讥嘲“靠男人留情才活命的白玉仙子”,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将所有流言碾碎。
云临上人立在天霄云台,望着那道纤细孤傲的白衣身影,神情复杂。
这位纵横星海万载的金仙老祖,第一次生出一丝难言的迟疑。
当初他曾有过亲手斩杀那个名为周楼的年轻剑修的想法,祛除弟子心魔,将一切隐患都掐灭在源头。
可他还是没有。
他明白,白依依这样的人,没有对手,也许才是她真正的悲哀。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
没有周楼的刺激,白依依不可能在这个岁数就有此成就。
“也许,让那小子一直活着会更好一些。”
云临上人微微仰首,叹息在长风中消散无声。
而白依依在闭关十年后出关,几乎没有给自己任何休整的时间。
只要听闻星渊剑魔的消息,她便不辞万里追索而去。
很多修士都私下里议论,这位白玉仙子,怕是疯魔了。
可只有极少数人明白,她心里那根名为“屈辱”的刺,若不亲手拔出,她永远也无法彻底心无挂碍。
大师兄曾劝慰:“你这又何必?他不过是个宇极余孽,你何苦与他纠缠?”
白依依只淡淡道:“若不尽全力去击溃那个男人,活着便毫无意义。”
十余年间,她独自一人走遍星域,踏过无数废墟与战场,亲手斩杀过数以百计的宇极余孽。
她每一次出手都干净利落,从不滥杀无辜,也从不迟疑。
可无论她如何搜寻,周楼都像一柄深藏鞘中的剑,随时可能出现,却又在下一瞬彻底消失无踪。
终于,命运还是在某个微不足道的黄昏,给了她回应。
那是一个寻常到近乎寒碜的小镇。
西斜的落日把屋舍的残瓦都映成橘红色。
青石巷里弥漫着粗茶淡饭的烟火气。
白依依从未想过,他们再见面的地方,会是这样一个连灵气都稀薄的凡俗角落。
她循着线索而来,原本心中波澜翻滚,杀意滔天,可当目光投向前方,所有的情绪都在刹那凝固。
简陋的铁匠铺内,周楼赤裸着上身,背影修长而冷峻,肌肉并不夸张,却透着一种随时可以绷紧的力量感。
他的皮肤在落日中泛着淡淡金芒。
他正埋头用一柄奇怪的铁锤,仔细地修复一把折断的凡铁剑,动作专注平和,仿佛此刻的他,真的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铁匠。
白依依心头忽然一滞。
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可当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与她在长街尽头遥遥对视,世上再没有第二人能带给她这种既熟悉又叫人心底颤抖的感觉。
一阵无声的风吹过巷口,吹起她的白衣,吹乱了她刻意维持的冷漠。
她没立即出手。
她就那样静静立着,看着他将锤下的长剑重新归鞘,用麻布包好,递给一旁等待的凡俗剑客。
那名剑客年纪不过二十许,身材单薄,神情有些拘谨,接过长剑时双手颤抖。
他回头,目光落在门口的白依依身上,猛然怔住了。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或许从未奢望能见到如此不真实的美貌。
一瞬间,他心底浮出某种不可抑制的渴望:
若能将她眼前女子拥入怀中,哪怕死,也值了。
可他很快就明白,这念头是多么荒谬。
白依依没有开口,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宛若深渊。
剑客心底涌起彻骨寒意,脊背一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巷子,消失在人群中。
周楼看着那人背影,神情似笑非笑,淡淡开口。
“此人倒也有些自知之明,再多看一眼,我便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白依依胸口微微起伏,十年的恨意和执念在这一瞬全都化作一团炙热的情绪,却又不知该如何宣泄。
“你出来,我们打一架。”
她的声音冰凉,带着不容拒绝的凌厉,仿佛只要对方再说一个字,她就会直接出手。
周楼凝视着她,黑眸深处波澜翻涌,许久,才轻声开口:“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想出气了就把我叫过去揍一顿。”
他语气平淡,神色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
可随即,唇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极轻极浅,仿佛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抬手,随意抹去掌心残留的火光痕迹,缓缓道:“你就不怕……会被我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