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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朱漆铜钉宫门仍然紧闭,还没个消息出来。

沈锦程不厌其烦地站着,等着楚璁怎么出招。

傅清霜这回砍头的死罪证据确凿,就算楚璁是皇帝,救她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一步,她又会怎么应对。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缓缓打开,里面出现一队人马。锦衣卫的皂靴踏碎了满地夕照,都指挥使刘长微带来了一卷黄绫手谕。

人头攒动,纷纷都往圈里挤,想听清圣意。司礼监随堂女官打开手卷,周围人跪成一排。

沈锦程低着头跟着跪下,女官的嗓音虽大,但音色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哑涩,听起来有几分阴森可怖,

“圣谕——”,

“兵科给事中王琦、工科给事中李洁,越诉僭仪,着廷杖三十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沈锦程背脊微不可见地颤抖一下。

现场静谧到诡异,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她与王茂之对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里的不可思议,还有自己眼睛映射过去的冰冷。

楚璁根本不想让她们面圣,也不想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调查,沈锦程只觉冷的刺骨。

庭仗打的板子颇有猫腻,有的打十棍仅仅屁股红肿,有的十棍能活生生将人打死。

今日来宣旨的内廷女官是东厂提督黄岐,一起来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刘长微,这两人都是煞气缠身,不知道办死了多少人。

三十仗?她们能将这两个言官的背脊骨打碎。

周围无一人敢言,沈锦程按捺不住想出声争辩,她撑腿刚要站起,只听见中心一阵大笑。

只见王琦狂笑不止,撩衣站起。继而她扯开衣襟,拿出贴身放的书本。

王琦举着《宣治会典》铿锵有力道:“宣治三年诏令,凡击登闻鼓者,免廷杖先审!”

“哟?”,刘长微走近了一步,嘲弄地看着那本书。这些文官死到临头还拿着一些繁文缛节当保命符。

殊不知,规矩是天定的,天也可以不遵守。

刘长微用刀鞘压住那册子,轻轻一碾,“王给谏,你怀里揣的是宣治朝的规矩……”

“可锦衣卫的棍子,认的是祖制!”

刀尖突然挑飞册子,刘长微的刀在空中飞砍,几段残影闪过,黄绫封皮和纸页在风里碎成蝴蝶,片片飘落。

王琦深受打击,向后一跌,倒地不能再起。

她神情悲愤,颤抖着双手指着刘长微和黄岐,“你们有种就打死我。否则,我一定要个交代!”

“这事没完!”

黄岐冷笑不止,一副恨不得将两人生吞活剥的模样,

“来人, 行刑!”

刑凳抬来的刹那,一直麻木跪地的李洁突然扑向鼓槌。

她疯狂敲鼓,“这是什么规矩!”

“我们要见都察院左……”

李洁话还没说完,尾音变成一声闷哼。两名锦衣卫突然压住了她的后颈,将她脸朝下按在青砖上。

“李给事倒是提醒了。”刘长微用靴尖拨弄李洁散落的发髻,“来呀,除衣冠——”

“两位大人,身着官服不能受刑。若是能撑下来,自然会见到皇上,还有刑部与都察院的主事。”

沈锦程眼睁睁看见两人被除了衣冠,抬上凳子受刑。

大庭广众之下,她们被锦衣卫按着,没有丝毫尊严。

第一棍下去时,王琦有骨气地一声不吭,李洁哀呼一声,咬碎了半颗牙。

沈锦程指尖掐进肉里,眼眸低垂遮住里边的滔天恨意。这一次,她才真的认识到楚璁的冷血与毒辣。

她错了,她以为楚璁这种装模作样,“爱惜羽毛”的君主,不会用这种野蛮,恐怖的手段。而现在,楚璁直白地告诉了所有人挑战她权威的下场就是死。

她要残忍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杖毙这两个言官,杀鸡儆猴。

沈锦程站在人群最前排,看的一清二楚,王琦的衣袍在第二棍下裂开一道口子,底下的皮肉瞬间肿起紫黑的棱子。

可王琦仍不吭声,只是死死盯着登闻鼓。

李洁已经撑不住了,哀呼连天。

王琦的骨头很硬,没有哀呼,也没有丑态,行刑的人看着不爽,故意放缓节奏,延长这场凌迟。第十棍落下时,王琦的臀部已皮开肉绽。

她的鲜血浸透中衣,顺着凳子滴落,在青石板上积成一洼暗红。

实在看不下去,沈锦程想挺身站出,只是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身边的王茂之拉住了手。她压低了声音,轻轻对着她摇头,

“献章,别。”

王茂之的声音几乎是乞求。沈锦程何尝不知。这是最敏感不过的权力博弈,微微被怀疑就能成为弃子被帝王诛杀,更别说这么明晃晃站出来作对。

顾璘派言官出面,目的也是为了隐在幕后。

在血肉横飞的棍棒声中,她的声音弱不可闻,“可是,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王茂之的声音似从天外飞来,让沈锦程头晕目眩,“你站出来也没用。想想你身后的人,这引的岂止是祸水,是腐蚀血肉的王水。”

“……”

沈锦程定定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受刑的两人。

威严肃穆的长安门广场已经变成了血腥的屠杀点。百姓已经全部被清走,偌大的地方围着一圈观众,两个祭品,一堆刽子手。

她眼眶通红,看着举起又打下的板子,在心里默默计数,“十六、十七……二十……”

满耳哀嚎,满目血腥,但是所有人都沉默看着,看着与她们一样的人赴死。所有官员定立不动,一圈圈围着,服从于这个野蛮的秩序。

她也一样……

顾璘可知道她派出的人会这样被活活打死,她可意料到了楚璁的残忍?这是不是所有人能预料的最坏的结局?

张安仁知道她们的结局,又会作何感想?

到底又要怎样的胜利,才配的上她们被活活打死的牺牲?

“二十二……”

王琦啐出一口血沫,染红了行刑者的皂靴。

“二十九。”

“三十……”

最后一棍挟着风声砸下,王琦的腰椎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这个硬骨头终于惨叫出声,随后便是死寂。

李洁也已经死去,骨头被打碎,在刑凳上姿势扭曲到诡异。

沈锦程低头,睫下泪珠滚落,她为死去的王琦和李洁默哀,也为自己的将来默哀。不能抑制的冷意侵蚀进她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