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乌云压得极低,像一层厚重的、湿热的棉被。
楚璁坐在书桌前闭目养神,天气虽热,但是她穿着完整,正式地随时都能接见朝臣。只是额头细密的汗珠,还有湿润的鬓角,显示她现在并不好受。
傅清霜一动不动的跪在桌前,垂头不语。
殿中再无其她人,两人跟雕像一般,默不作声,好像在等待什么。
傅清霜看了眼快融化的冰鉴,小声道:“主子,奴才再去给您要盆冰来吧。”
楚璁拒绝的干脆,“不必。”
傅清霜心头忐忑,转言道:“那奴才去把窗户打开。”
楚璁没再说话,傅清霜弓着身子,小跑到窗前打开了门窗。热气扑面而来,瞬间连呼吸都变得黏腻。
疑虑一秒,傅清霜又将门窗关上了。
楚璁发问:“怎么了?”
傅清霜低头,“回主子,可能有暴雨,外面没有风,只有热气。”
那边笑了一声,“暴雨?”
“这是要变天了啊。”
傅清霜不知道该怎么接这意味深长的话。登闻鼓响后,她的魂也被敲没了。她当时跪下跟陛下认错喊冤,陛下竟对她毫无怒意,甚至叫来了刘长微和黄岐去处理那两人。
陛下的原话是“去给傅女史出出气”。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一句,让傅清霜感动的肝脑涂地。
傅清霜将窗户关好,悻悻地又跑回来了。她听话地跪在楚璁脚边,仰头望着主人。
一向冷面冷脸的女人此刻跟个哈巴狗一样可怜,
就差根可以摇的尾巴,
“主子,是奴才蠢。奴才给您添麻烦了。”
“您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
楚璁伸手摸上了傅清霜的头,声音懒懒的,“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要是让你被杀了剐了。”
“朕还配当你的主子吗?”
这天大的事似乎在楚璁眼里也轻飘飘的,一直悬在头上的闸刀终于被卸下,傅清霜愉悦地简直想狂吠两声,也想对着主人把尾巴摇断。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楚璁,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
如果不是怕僭越,她真想用头去蹭陛下的腿。
那狗样楚璁看了一眼,就将她踢开,
“好了,好了。别做一副谄媚样。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朕还没用晚膳。”
傅清霜收住了笑脸,“主子想吃点什么?奴才去宣膳。”
“听不懂人话?”
傅清霜讪讪闭嘴。
楚璁看了一眼窗外,闷到不能呼吸,灰暗的天光里孕育着一场风暴。乌云聚集,大家都在等着一场暴雨来撕碎这层闷热的茧。
“清霜,你说是何人作怪?”
傅清霜恨死作怪之人,但真要说谁是幕后黑手却又言不准。她脑袋一转,嘴里恨恨吐出一个名字。
“陛下,依奴才看。沈大人嫌疑最大。”
她虽低头,但是仍能感觉座上身影僵了一下。见陛下没有马上出言呵斥,傅清霜连忙补充,
“陛下,那王琦诬陷奴才盗卖军资。其中就拿了宣镇的事做筏子。宣镇之事,刘长微已经秘密处理,知情人除了钦差沈大人之外,再无她人。”
“沈锦程这是刚回来,就找了枪来对对付陛下啊!”
“更可怕的事,她居然能指使得动言官,那两人被活活打死也没有告饶一句。这事之后,天下人该如何看陛下?”
“狼子野心已……”
“狗东西,不要命了!到处攀咬!”
傅清霜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的眼冒金星。她无辜地看了眼陛下,只见那会还风轻云淡的人,这会被彻底点燃。
又是因为沈锦程!傅清霜,心底涌出一股刺骨的恨意。
她不怕挨打,能挨陛下的打是荣幸。
陛下对外一直温文尔雅,只会这样暴怒地打她。因为,她们是最亲密的关系。陛下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做真正的自己。
但是,她不能,也不愿因为沈锦程挨打!
今日在生死边缘上上下下,傅清霜胆子也被这惊吓涨大几分,平生第一次,她反驳了主人。
傅清霜倔强地看着楚璁,嘴唇不服气地抿着,
“主子,您已经被那妖孽迷惑了!”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推理,您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她对您心存怨怼,有狼子野心!”
“沈锦程根本不爱您,她就是个不知感恩的卑鄙小人!”
楚璁不知道是被这话激的,还是被傅清霜的不听话给气的,一向的养气的功夫彻底破了。
她胸膛起伏不定,神情暴戾。
傅清霜哭哭笑笑,开口咒骂着沈锦程,“奴才心疼。主子从来没对一个人这么好,她却不知好歹。如今还意图谋反。”
“够了!”
“你疯了吗!”
楚璁出声喝止,她居高临下地扯住傅清霜的头发,将她的脸强制朝向自己,
“朕让你掌印,代批红,身居高位。做了这么久的掌印女史,你还是上不得台面!”
“朕念你是个奴婢,没有心胸也就罢了。如今长进了,挑拨煽惑,构陷肱骨,离间君臣!你想让朕做昏君吗!”
“好奴才!你真的可以去死了!”
傅清霜一直知进退,今日不知怎么,跟魔怔了一样。现在楚璁明显怒了,她也知道。
但是她却不偃旗息鼓,反而一直说些挑逗她神经的话。
傅清霜坐地仰面,披头散发。
泪珠顺着她骨骼分明的脸庞落下。
“奴才没有什么谋略,心里只有主子。”
“奴才只是看不得她们欺负您!那个沈锦程,她算什么东西,她现在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她在您面前傲气什么?您茶饭不思,回京后她来见过您吗?这等人可还有良心?”
傅清霜声音呜咽,伤心欲绝,“陛下,她都怎么逼您?左她要砍您的臂膀,右她要让您受天下人非议!”
“主子!不值啊,不值啊!”
“一个,两个都反了!”
楚璁理智全无,
“你是什么东西,我需要你心疼?”
看见发狂的傅清霜,楚璁撩起袖子对着她的脸狂扇一通。今日不论是找死的言官,还是不听话的傅清霜,都让楚璁有种强烈的失控感。
那种失去威严,失去控制的无力感侵蚀着她。她只想诉诸暴力。
楚璁力气很大,清脆的耳光声响个不停,傅清霜很快被打的鼻青脸肿。她不躲也不闪,就挂着那种淡淡的笑容,扬着头看着楚璁。
其间不经意露出的绵绵情意,看的楚璁恶寒。
她掐上了傅清霜的脸颊,在小麦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女人刚才还通红的眼睛瞬间变得黑沉,气急败坏的语气也变得令人捉摸不透,
“不…许…用…那…种…眼…神…看…朕!”
“想被挖眼珠吗?”
陛下的压迫感不可谓不强,傅清霜很快低下了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
她看她的样子真的很恶心吗?
眼眶微微湿润,傅清霜觉得自己疯的彻底,
她不怕被挖眼珠,但是害怕再也看不见她的模样。
她也不怕死,只怕自己死了,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再也不能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