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婉执着汤匙的手几不可察的微微一蜷。
她微微抬起眼,目光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落在陈福脸上,等着下文。
“刚刚小德子递出来的消息,皇上,睁眼了,还出声问了时辰。”
“哦?”沈清婉终于轻轻应了一声。
只是,那声音却听不出悲喜。
她放下手中的汤匙,汤匙碰撞碗盏,发出轻轻“叮”的一声。
“竟然这么快便醒了么?宋大人前几日不是还说……”
即便殿内没有外人,沈清婉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她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停住,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空白。
只余殿内那西洋钟指针走动的有节奏的窸窣声。
宋清辞那句“油尽灯枯”的低语,仿佛还带着药味的苦涩,萦绕在坤鸾宫。
她顿了顿,复又问道:
“这几日,乾阳殿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陈福敛眉低垂:
“倒也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这几日皇上身边那几个道士,进出的勤了些。其中一个,更是数次觐见。”
沈清婉听到这话有些意外,之前宁煜倒是很相信那些妖道,可几次三番的没什么用,也就很少传召他们了。
怎么反倒这几日,又重新召唤了呢?
而且……
沈清婉心中一紧,宁煜不是一直都是在断断续续的昏迷中么?
那些妖道都是宁煜偷偷养在宫里,自以为没人知晓,所以,也只有宁煜自己的旨意能传唤他们出来。
难道……
宁煜的病并没有那么重,自己几次去他都在昏迷中,是他故意为之的么……
不管如何,她总要先去瞧瞧。
“更衣。”她吩咐麝月。
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
麝月进来伺候时,沈清婉已然从榻上起身。
那盏燕窝,终究是一动未动的放在那里,渐渐冷了下去。
“穿着素净些,发髻只挽家常样式即可。把皇上之前赏的那支他亲手做的簪子找出来,只簪那个就好了。”
麝月依着娘娘的吩咐,手脚麻利的伺候着。
最后一件外氅披上肩头,沈清婉看着镜中的自己。
目光落在鬓间那支甚至可以说雕工有些粗糙的发簪上。
那是在承乾册封太子之后,宁煜有一日特意亲自送来,献宝似的塞到沈清婉手中,说是他亲自雕刻,这是雕废的十几支中最好的一支,刚雕完便忍不住即刻拿来赠予她。
若不是从前种种。
若不是小德子日日传出消息,让沈清婉知道宁煜背后对她的防备与猜忌。
沈清婉或许真的便相信宁煜对她也有几分情意。
又或许,那密密麻麻算计的背后,也夹杂着些许真心。
而那,才是沈清婉无法释怀的原因。
沈清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殿门。
上轿辇前,用微凉的指尖在路过的窗棂上极快的蹭了一下,沾上了一点寒气凝成的细碎霜花,不着痕迹的按在自己的脸颊和鬓角。
上轿时,脸上已换上一副混合着疲惫与忧虑的神情,眼底泛着恰到好处微红,仿佛刚刚强忍过泪水。
宫人抬起轿辇,径直朝乾阳殿而去。
尚未踏入殿门,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药味便汹涌的扑了出来。
那气味混合着殿内浓重的熏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试图要掩盖下去的点点血腥味。
沈清婉蹙了蹙眉。
不知为何,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格外触动她的心弦,让她心底总是毛毛的,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但很显然,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沈清婉回首接过了南星递过来的食盒,亲自提了,迈进了内殿。
殿内人影幢幢,太医、内侍站了一地。
个个屏气凝神,小心伺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龙榻上,宁煜的身影虚弱的半倚着,这段时间,他消瘦了不少。
宽大的寝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露出的脖颈和手腕,皆暴着青筋。
只是神色却清明了许多,在扫到沈清婉进殿的瞬间,宁煜的双眸中,竟骤然 掠过一丝极为锐利的精光,似乎,还包含着无尽的恨意……
只是那恨意瞬间便隐匿了下去,快的甚至让沈清婉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煜郎……”
仿佛刚知道他的苏醒,沈清婉的脚步在门槛处踉跄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终于释放的哽咽,瞬间染上了浓重的哭腔。
她丢下食盒,不顾形象的几乎是扑到榻边,仰起脸,泪水恰如其分的涌出,沿着她刻意涂抹的苍白又满是疲惫的脸颊滑落。
“煜郎……您终于醒了……臣妾……臣妾……”
沈清婉哽咽着,似藏了无数的委屈,攥着宁煜衣袖的手,指节甚至用力到发白。
宁煜目光沉沉的落在她的脸上,像是透过她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审视着什么。
他呼吸很浅,带着风箱般嘶哑的杂音。
殿内有片刻的寂静。
只闻宁煜的呼吸和沈清婉的哽咽。
过了许久。
宁煜才终于极其缓慢的抬起一只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带着病体的虚浮无力,轻轻抚上沈清婉沾了泪与霜痕的鬓角。
手指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沈清婉的心本能的猛地揪到了一起。
她压抑住心中的不适,微微侧头,用脸颊在宁煜的手掌中蹭了蹭:
“煜郎,臣妾真的是怕极了,还好苍天有眼,祖宗显灵,庇护皇上苏醒,否则……臣妾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宁煜瞧着她在自己身侧撒娇,目光闪了闪。
“皇后……这段时间……前朝后宫……辛苦你了。”
宁煜的话说的很慢,似乎吐出每个字都需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
但是,虽艰难,却清晰。
沈清婉身体几乎微不可察的僵了一瞬,随即泪水涌的更凶。
“臣妾不苦,只要皇上能醒来,臣妾做什么都甘愿!
这些日子,臣妾日夜祝祷,只求上苍垂怜……如今……如今总算如愿……”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满眼的委屈。
再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向宁煜时,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如释重负。
宁煜瞧着她,没有接话,只是那只抚在她鬓边的手,顺着她脸颊的轮廓,缓缓的,向下滑落,指尖划过她下颌清晰的线条,指甲带着几分尖锐,刺得沈清婉娇嫩的肌肤有些轻微的刺痛。
最终,那只手,猛的攫住了沈清婉纤细的手腕!
这一下力道大的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刚从濒死之境挣扎回来的人。
沈清婉猝不及防,被他拽的狠狠向前一倾,腕骨传来剧痛,仿佛要被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