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爸爸抱在怀里,他的心跳声像擂鼓,一下下撞着我的耳朵。
山风卷着香灰扑过来,迷得我直皱鼻子,爸爸赶紧侧过身,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额头:\"小涵不怕,爸爸在。\"他的胡茬扎得我痒痒的,可那双手却抖得厉害,抱着我的胳膊绷得像根铁条——我知道,他是怕稍微松松劲,就再没力气把我护周全了。
\"得下去看看。\"
老爷的声音突然压过来。
我歪着脑袋看他,他正用袖子擦桃木剑上的黑血,剑刃在月光下泛着青,擦不干净的血珠顺着剑脊滴在青石板上,\"啪嗒\"一声渗进砖缝。
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拧成了团:\"那裂缝里的东西,没这么容易罢休。\"
爸爸的喉结动了动。
我贴在他胸口,听见他咽唾沫的声音:\"您是说......\"
\"我活了七十岁,见过的邪祟比你们吃的盐都多。\"老爷把桃木剑往腰间一插,剑穗子上的铜铃\"叮\"地轻响,\"刚才那黑烟不是散了,是回老巢报信去了。
要断根,就得顺着裂缝摸到底。\"
晓月的魂光晃了晃。
她本来像团快灭的蜡烛,这会子倒往上蹿了蹿,幽蓝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我......我能感觉到。\"她飘到裂缝边,裙角扫过怪物融化的黑泥,\"下面有团火,烧得我心口发烫。\"
姥爷蹲在裂缝边,用树枝拨了拨还在冒烟的怪物残骸。
他的碎瓷片还攥在另一只手里,指节发白:\"老哥哥说的在理。\"他抬头时,眼角的泪早干了,只剩两道发亮的痕迹,\"当年我在湘西赶尸,遇着过类似的洞——表面是缝,底下是门。\"
李明突然咳嗽起来。
他靠在祭坛上,衣服结着血痂,一咳嗽就\"嘶\"地抽气:\"我、我同意。\"他摸出块破布擦了擦眼镜,镜片上还沾着黑血,\"那些怪物的伤口......\"他指了指地上的残骸,\"愈合方式跟《玄怪录》里写的镇墓兽一样——得见着老窝才能彻底灭。\"
赵薇没说话。
她蹲在祭坛边,正用布条缠指尖的伤口。
血珠透过布条渗出来,红得刺眼。
听见\"下去\"两个字,她突然把缠了一半的布条一拽,打了个死结:\"我奶奶说过,见邪不除,必成大患。\"她抬头冲我们笑,嘴角却扯得生疼,\"我跟着。\"
爸爸的胳膊紧了紧。
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汗湿的衬衫渗过来,有点烫。
他低头看我,睫毛在我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小涵......\"他声音哑得厉害,\"爸爸得下去。\"他用鼻尖碰了碰我的小鼻子,\"你要是害怕,就揪爸爸的衣领子——爸爸疼,就知道你在呢。\"
我伸手揪住他领口的布,软乎乎的。
他立刻笑了,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成,咱臧家的娃,这就算应了。\"
山风突然灌进裂缝,\"呜——\"地发出哨音。
老爷抄起手电筒往裂缝里照,光束只照到两米深的地方,再往下就是黑黢黢的一片,像张择人而噬的嘴。
他把背包甩到肩上,转头冲我们招了招手:\"跟上。\"
下裂缝比我想象中难。
爸爸用安全绳系着我,自己先爬下去,再把我吊下去。
石壁上全是青苔,滑得他直喘气。
我贴在他胸口,能闻到潮湿的土腥气混着铁锈味——后来才知道,那是石壁里渗出来的地下水,泡着不知多少年的老石头。
洞穴越往下越宽敞。
老爷的手电筒光束扫过石壁时,我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符号——像字又不像字,有的像扭曲的蛇,有的像交叉的刀。
李明凑过去摸了摸,指尖沾了层白灰:\"这是朱砂。\"他用袖口蹭掉白灰,\"《符录集成》里说,先秦方士封邪,会用活人的血调朱砂刻镇文。\"他突然顿住,指甲抠进石壁的纹路里,\"不对......\"他凑近了看,\"这些符号的走向......是倒的。\"
姥爷举着碎瓷片凑过来。
他的影子被手电筒拉得老长,投在石壁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倒镇文?\"他吸了口凉气,\"我师父说过,倒镇文是拿邪镇邪——用更凶的东西镇住要封的东西。\"他用碎瓷片刮了刮符号边缘,\"你瞧这颜色,红得发暗,怕不是朱砂,是......\"
\"人血。\"晓月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
她飘在我们头顶,魂光忽明忽暗,\"新鲜的人血。\"她的手指穿过石壁上的符号,\"还有怨气。\"
爸爸的脚步顿了顿。
他低头看我,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了:\"小涵,抓紧爸爸。\"他把我往怀里按了按,\"咱们走前面。\"
继续往里走,路越来越平。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明突然拽住老爷的衣角:\"停。\"他的手电筒光束照在前方——是道石门,门楣上刻着只三足鸟,翅膀展开的样子像团火。
\"这是......\"姥爷眯起眼,\"日精门?\"他用碎瓷片敲了敲石门,\"《阴阳宅经》里说,日精门通阴脉,是活人和阴司的......\"
\"吱呀——\"
石门自己开了。
一股冷风\"呼\"地吹出来,裹着股甜腻的腥气。
我打了个喷嚏,爸爸赶紧用围巾裹住我的脸。
等围巾滑下来,我看见门里是个巨大的石室,中央立着个水晶球,有我半人高,表面浮着层雾气,里面影影绰绰能看见人影——有穿旗袍的女人,有戴瓜皮帽的男人,还有个裹着襁褓的小娃娃,跟我长得像极了。
晓月\"刷\"地飘过去。
她的魂光突然亮得刺眼,照得整个石室泛着蓝光。
她伸手碰了碰水晶球,雾气\"唰\"地散了,里面的人影却更清晰了。
我盯着那个小娃娃,他也正盯着我,嘴角慢慢弯起来——跟山雾里那声轻笑,像极了。
\"这是......\"爸爸的声音发颤,\"小涵?\"
\"不。\"晓月的手按在水晶球上,指尖泛起白光,\"是记忆。\"她转头看我们,眼睛里映着水晶球的光,\"这里面存着所有事......从民国那女鬼坠崖开始,到你们抱小涵出院那天,再到今天晚上......\"她的声音突然轻了,\"还有......\"
\"轰——\"
洞穴突然剧烈震动。
我被晃得撞在爸爸胸口,疼得直咧嘴。
头顶掉下来碎石,\"啪\"地砸在姥爷脚边,他赶紧把我和爸爸往旁边一推。
李明踉跄着扶住石壁,眼镜歪到了鼻梁上:\"是......是机关?\"
\"不是机关。\"老爷的桃木剑\"嗡\"地出鞘,剑尖指着石门方向,\"是活物。\"
我顺着他的剑尖看过去。
石门外来了好多\"人\"——有的穿着破破烂烂的旗袍,有的光着脚踩在碎石上,有的半边脸烂成了白骨,可他们的眼睛都亮得吓人,像两盏红灯笼。
最前面的那个女人,我认得——山雾里的红鞋印,就是她的脚。
\"小涵!\"爸爸把我往怀里一护,转身就跑。
可那些\"人\"跑得更快,眨眼间就把石室围了个严实。
红鞋女人站在最前面,她的旗袍下摆滴着水,发梢也滴着水,滴在地上\"嗒嗒\"响——不是水,是血。
\"退到水晶球旁边!\"老爷吼了一嗓子。
他挥着桃木剑冲上前,剑刃砍在红鞋女人身上,冒起一阵黑烟,可她连晃都没晃,抬手就抓向老爷的脖子。
赵薇的血符\"唰\"地飞过去。
她咬破了刚缠好的手指,血符沾着血贴在红鞋女人额头上:\"急急如律令!\"血符\"轰\"地烧起来,可女人只是歪了歪头,血符\"啪\"地掉在地上,烧成了灰。
李明摸向背包,这才想起铜钉早用完了。
他抄起块石头砸过去,石头穿过女人的胸口,掉在地上滚了两滚。
他的脸瞬间白了:\"是......是魂体!\"
\"都过来!\"姥爷举着碎瓷片退到水晶球边,\"这东西能镇邪!\"
爸爸抱着我挤过去。
我贴在他耳边,听见他喉咙里发出低吼:\"小涵,攥紧爸爸的耳朵——疼了,爸爸就有力气。\"我揪住他的耳垂,他立刻抖了抖,冲我笑:\"成,小勇士。\"
红鞋女人慢慢往前走,她的脚没沾地,飘在离地面三寸的地方。
她的眼睛盯着我,嘴角越弯越大,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我突然想起爸爸说过,我出生那天,他在医院走廊也见过这样的眼睛——那天晚上,他说有个女人贴在窗户上,指甲刮着玻璃,喊着\"把孩子给我\"。
\"都别慌!\"老爷退到我们身边,他的桃木剑还在冒烟,\"我包里有祖传的护身符!\"他手忙脚乱翻背包,摸出一叠黄纸符,\"一人一张,攥紧了!\"
赵薇抢过符,直接贴在自己心口:\"奶奶,您要是看得见......\"
李明把符塞进衣领里,冲我挤了挤眼睛:\"小涵,借你爸爸的手攥着。\"
爸爸把符裹在我手心里,用他的大掌包得严严实实:\"攥紧了,这是救命的。\"
红鞋女人离我们只剩三步远了。
她的手抬起来,指尖长着黑黢黢的指甲,像把小镰刀。
我听见爸爸的心跳声快得像敲鼓,可他的胳膊却稳得很,把我护得像个小粽子。
\"稳住阵脚!\"老爷的声音哑得像破锣,可还是炸雷似的响,\"咱们......\"
\"咯咯咯......\"
红鞋女人笑了。
她的笑声像针,扎得我耳朵疼。
她的指甲尖离我的小脚丫只剩半寸,突然——
\"嗡——\"
水晶球剧烈震动起来。
里面的雾气重新翻涌,那个跟我长得像的小娃娃突然冲我招了招手。
我手心里的护身符\"唰\"地烧起来,暖融融的,像爸爸的手心。
红鞋女人的指甲\"刺啦\"一声划在护身符的火光上,冒起一团黑烟。
她尖叫着后退,可更多的\"人\"从石门涌进来,把我们围得更紧了。
老爷的桃木剑在发抖。
他盯着越来越多的\"人\",突然把牙一咬:\"小涵他爸,你抱好娃!
老哥哥我......\"
\"爸!\"爸爸突然喊了一声。
他盯着水晶球,眼睛瞪得老大,\"水晶球里......\"
我歪头看过去。
水晶球里的雾气散了,清清楚楚映出一行字——\"要救臧家女,需破三世劫\"。
红鞋女人的尖叫盖过了一切。
她的指甲划破了老爷的胳膊,血珠溅在水晶球上,\"滋啦\"一声冒起白烟。
我攥着护身符的手被爸爸握得更紧了,他的体温透过掌心传过来,烫得我想缩手,可他却贴在我耳边说:\"小涵,咱们臧家的娃......\"
他的声音被尖叫淹没了。可我知道,他要说的是\"得更硬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