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在爸爸怀里,能数清他心跳的次数。
一下,两下,比平时快得离谱,震得我耳鼓发颤。
他后颈的汗顺着衣领渗出来,洇湿我襁褓的边缘,带着股焦糊的烟草味——我知道那是他抽了半盒烟的味道,从奶奶的银锁掉在地上那会儿就开始抽。
\"胎发收好了。\"老爷把个红布小包塞进爸爸衣袋,旱烟杆敲了敲他肩膀,\"抱着小涵时别松劲,那东西专挑大人分神的空子钻。\"他的手背上暴着青筋,我看见他指甲缝里还沾着茶盏的碎瓷片,是刚才拍桌子时崩进去的。
赵薇蹲在我面前,发梢扫过我的脚背。
她手里攥着叠符纸,每张都用朱砂画了歪歪扭扭的雷纹,\"小涵要是哭,就把符纸贴在她后颈。\"她抬头时,我看见她眼尾有道没擦干净的泪,很快被夜色吞了。
姥爷把地图折成小方块,硬塞进爸爸掌心。
他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像冬天冻硬的胡萝卜,\"当年我跟着老爷进去,洞门口有块卧牛石,上面刻着'止'字。\"他突然俯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胡子扎得我痒痒的,\"别怕,姥爷在后面守着。\"
\"走。\"爸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抱着我往门外走。
门廊的老槐叶还在沙沙响,这次我听清了——是\"一、二、三\"的数数声,像有个孩子趴在树杈上,掰着手指头数我们的脚步。
队伍在院门口分开。
老爷走最前面,旱烟杆往地上一杵,火星子溅起老高;赵薇跟在他旁边,桃木剑出鞘半寸,剑刃映着月光泛冷;爸爸落在中间,胳膊勒得我肋骨发疼,可我没哭——我知道他现在听见我哭会疯的。
李明、神秘人和姥爷断后,我回头时看见姥爷的中山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别着的铜铃铛,那是他说能\"驱邪镇宅\"的老物件。
山路比我想象中难走。
爸爸的鞋跟总绊在石头缝里,有回差点栽进沟里,他整个人往旁边一歪,用后背撞在崖壁上,怀里却稳稳托着我。\"没事。\"他喘着气对赵薇说,可我摸到他后心的衣服全湿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后半夜时,老爷突然停住脚步。
他的旱烟杆指着前面,火星子在黑暗里划出个红点:\"到了。\"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月光下的断墙像头趴着的怪兽,半扇破门歪在地上,门框上还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勉强能认出\"福兴村\"三个字。
赵薇抽了抽鼻子:\"有股腐味。\"她的桃木剑又往外拔了寸许,剑刃嗡鸣了一声。
爸爸的脚步顿了顿。
我听见他喉咙里发出个闷响,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低头才发现他正盯着脚边——那里有截发白的腿骨,脚踝上还套着生锈的银镯子,和奶奶丢了的那只银锁纹路一模一样。
\"快走。\"老爷的声音压得很低,旱烟杆在地上敲了三下。
可他话音刚落,断墙后面就传来了笑声。
不是人的笑声。
像风刮过破碗,像指甲刮玻璃,混着点尖细的女人气音,一下一下挠着人耳膜。
我打了个寒颤,爸爸怀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去,他的手开始抖,抖得我襁褓上的系带都跟着晃。
\"什么东西?\"赵薇的声音没变,可她握剑的手背绷得发白。
黑影是从墙缝里钻出来的。
先是一团灰雾,接着长出胳膊、腿,最后凝成模糊的人形——没有脸,只有张黑洞洞的嘴,里面塞满了黑红色的头发。
一共七个,把我们围在中间,最近的那个离爸爸的鞋尖只剩半尺。
老爷的旱烟杆\"啪\"地砸在地上。
他眯起眼,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咒,每念一句,旱烟杆上的火星子就蹿高一分。\"走!\"他突然吼了一嗓子,火星子\"轰\"地炸成一片红光,照得那些黑影滋滋冒青烟,\"往村东头跑,卧牛石在那边!\"
爸爸拔腿就跑,怀里的我被颠得差点喘不上气。
可没跑两步,他又猛地刹住脚——前面的断墙根下,站着个穿黑衣服的人。
月光照在他脸上,我认出那是之前在屋里冷笑的神秘人!
不,不对,他的眼睛泛着青灰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尖牙,和之前那个斯斯文文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们以为能轻易通过这里吗?\"他的声音像两个人同时在说话,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又哑又沉,像是从地底下挤出来的,\"月亮快圆了,槐树下的土......\"
爸爸突然转身,用后背护住我。
我听见后面传来姥爷的喊叫声,李明的罗盘在响,赵薇的桃木剑劈中什么东西的闷响。
可这些声音都远了,远了,我只能听见爸爸的心跳,一下,两下,快得要跳出喉咙。
神秘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拉长,缠住了爸爸的脚踝。
我看见他的嘴角动了动,说出的话被风声撕碎,可最后几个字却清晰地钻进我耳朵里:\"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再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