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某处林中。
月色下,徐徐篝火正顺着风势蔓延开,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枯草与矮木,本是暖意融融的,但是因这远远传来若有似无的战歌,周遭鸟兽皆惊,肃杀一片。
巡逻的兵卒刚握紧腰间长刀,一队一队的从前走过。最中间的那一辆銮驾,被簇簇车马团团护住。
不多时,一个两鬓已染满霜雪的老者从马车旁的临时营帐内出了来,近乎红着眼眶翻身上马。
“恭送林将军。”
身后,一个白衣少年远远抱拳。
“谢小侯爷请回吧,林某今日实在有要事,就怕瞧不见将军,且等事后,再同小友把酒言欢。”
谢良辰一双桃花眸在听到将军两个字的时候,寒芒一闪,只是紧接着便是浅笑抱拳:“林将军,如今更深露重,怕您身子吃不消,不若休整一晚,也来的及的。”
“不不不。”林渡虽然在和谢良辰说话,但是那一双眸子已经向着营地的方向看过去了,当下摆摆手,声音沙哑却坚定:“无妨,林某想都不敢想,闭眼之前还能再见到将军整军。如今便是此生无憾了。”
说话间,近乎老泪纵横。
谢良辰漆黑的眸子暗了暗,终究没说什么,只浅笑相送:“那便祝将军一路祥顺。”
老将军林渡点了点头,随后一夹马腹,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向着前头的林中小路行进,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远些,两个年岁小些的太监此时伺候完出来,一边儿搓手一边儿凑在一处烤火。不住悄声嘀咕。
“这是第几个了?都城守将林将军已经卸甲多年了吧?这般年岁竟然还冒着夜路往回赶,真真是身子都不顾了。”
“可不是,不过也不稀罕了,那老国公爷已经在番邦游历多年,不也是听到京中整兵也回来了?这两日见了都不知多少个了。”
“谁说不是呢,这么大的阵仗,不会只是奔着那个什么叫黎戎的将军吧?你说该不会是皇上要御驾亲征了?只是,咱们皇上不是病着吗?”
“谁知道呢?等咱们跟着太后娘娘回宫,自然就清楚了。”
谢良辰撇了一眼那两个烤火的小太监,两人议论声很小,他听不清楚,只是猜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一时间,眸子中酝酿着翻涌的情绪,叫人看不懂。
脚步却是不停,一路走到了营帐外,垂手敛眸:“太后娘娘,小人回来了。”
“谢小侯爷且进来吧。”
说着,一个面色带笑的嬷嬷撩开了帘子,将谢良辰迎了进来。
“这是第几个了?哀家已经许久见到这么多故人了。”
太后倚在窗边的软榻歇着。这会儿刚接过宫女递来的暖炉。侧着头好似认真的听着远处隐约传来号角声似的。声音里头带着几分懒散。
谢良辰上前抱拳:“回太后娘娘的话,林将军是您召见的第十一个人了...此前还有十七个老臣,只是您并未传召。另外,我们这一路上遇见前往京都的车架六十九座,依着小人粗略测算,能确认至少半数都是听闻黎戎归京的消息,便往京都来的。”
太后却缓缓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良辰,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你这孩子,在大荒历练几年越发出众了。说来,在哀家跟前伺候,倒是委屈你了...”
说着,似笑非笑的看向谢良辰。
谢良辰身姿微顿,后立即跪下垂首:““太后娘娘!良辰得您厚恩,怎会委屈?”
下一秒,他抬头看向太后,眸色清明,字字恳切:“若非您愿意给良辰回京的机会,良辰此一生怕是会葬在大荒之中,能为太后娘娘效命,是良辰之福,是谢家之福。”
太后指尖轻轻摩挲着暖炉上的缠枝纹,忽而又笑起来:“你呀,这是做什么?之前銮驾受惊,若非你舍身护住哀家,哀家如今说不定要卧榻了。好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跪着,叫哀家心疼,快,坐着说话。”
身边嬷嬷极其有眼色的拿了椅子过来。
谢良辰起身,面上带着几分受宠若惊,只是袖子下的手心仍旧冷汗涔涔。
“太后娘娘您是吉人天相,那日良辰也没想到,竟然马车中是您。说来,还是良辰之福。”
太后听了,定定看他:“你啊,容貌和你父亲像,但是这性子还真是不同。”
见谢良辰愣着,太后忽而又笑:“你比你父亲说话要好听的多。”
谢良辰本就有几分苍白的面色更白了几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只垂首听着。
“若是你父亲在啊,怕是也会去那营帐中,说来,你谢家当年的功勋也是真刀真枪拼来的。只不过,后来谢家落在那个狂妄愚蠢的谢章手里。真真是可惜了。”
太后声音轻飘飘的:“良辰,只要你忠心,只等除了萧远山那般乱臣贼子,哀家辅助新帝登基,那谢家就还是你的。”
谢良辰兀自抱拳,细听下声音竟带了几分哽咽:“良辰...谢过太后娘娘。”
就在此时,忽而听到身后又传来马蹄声响。
太后身边的嬷嬷兀自出门瞧去,不一会儿回来回话:“太后娘娘,又有人马往京都去了,是卫家的马车。这卫家自他们少主和黎笙双双护国寺命陨之后,就深居浅出,已经多年没见到他们的人了。”
太后眸子带了几分深远,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那人回来了,还真是...叫人心惊啊。”
下一秒,她将暖炉往榻边一放,沉声道:“准备准备,明日早些启程。我们要快些,若落了人后怕是横生变故!”
“是!”
谢良辰应声后,缓缓退出营帐。
不知不觉的走到那篝火边上,火光映在他浅淡的眼眸里,却没泛起半分暖意。
身侧阿福递来一杯热茶,声音中满是兴奋:“公子,您润润喉。眼瞧着就要进京了,真没想到,咱们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此前,因为一桩罪奴作弊案子,整个大荒所有人都不能科举,自家少爷此前考的也都一同作罢,阿福那会儿真的觉得没指望了,却不想峰回路转,少爷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两天,而后出门竟然真的给他们谋来了回京的路!
谢良辰接过茶盏,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他方缓了缓神。
是啊,终于要回来了。
低头轻轻饮了口茶水,他低声呢喃了句:“算下来,黎均平也该是快进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