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突然惊醒,脑子里仍旧是一片混沌,下意识地就要穿鞋下地找儿子。紧绷的精神,让她回到了十年前,晏哥儿从家中走失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可是又趁家人不注意跑了出去。
脚踩在地上,碰到了软软的皮毛,林夫人登时回过神,这是晏哥儿春日里买回来的,她也因此想起了今夕是何夕。
对啊,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她的晏哥儿早就回来了。
所以方才是谁喊的?
她立即转头去看睡在旁边的人,王秉臣依旧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林夫人气急,伸手扯拽了他一把。
“王秉臣,你给我起来。”
声音落下,床上的人也被她弄醒,一下子坐起身。
“你刚才在说什么?”林夫人不等王相公适应,就扬声道,“你在喊什么?”
王秉臣尚未完全清醒,分不清梦里还是现实,方才脑海中出现的一幕依旧没有散去,于是下意识地道:“晏哥儿,不见了。”
林夫人抓住了罪魁祸首,没好气地道:“晏哥儿哪里不见了?”
“他在……”
王相公说了两个字,也彻底醒过来。
林夫人道:“说啊?晏哥儿从哪里不见了?刑部衙门?”
王秉臣深吸一口气,然后哑声道:“是我梦到了从前的事。”
林夫人冷哼一声:“见老爷这样,还当是有多关切晏哥儿。”
说完话,也不等王秉臣回应,就重新躺在床上,为自己盖好了被子,安然地闭上眼睛,只留下王秉臣一个人在黑暗中罚坐。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王秉臣此刻却没了睡意。
十年前,晏哥儿在林中走失,他心急如焚,立即带着人去寻找,几乎走遍了方圆几里,却依旧不见晏哥儿人影。
后来听说林中有虎狼出没,下山的樵夫一句:别是被野兽叼走了吧!
让他心生怒意,差点上前去打人。
幸好,在他快要将林子翻个底朝天的时候,找到了晏哥儿。
晏哥儿见到他们,没有立即与他们一同离开,而是说林子里还有一个女娃,要带着他们去救人。
结果……自然没有找到那女娃。他在周围打听消息,没听说还有谁家丢了孩子。
但晏哥儿却不肯就此离开,硬是在那地方逗留了半个多月,直到病倒了,才被他强行带走。
晏哥儿惦记着那女子,多次与他提及林中相遇之事,还说那女子称范参政为文正公。他当时不以为然,过了几个月,他才得到消息说,官家加赠范参政兵部尚书,谥号“文正”。
族人知晓内情,纷纷传晏哥儿遇仙,而他说不出的恐惧,生怕那“仙人”哪日再出现,将晏哥儿带走。仔细回想晏哥儿走失时的情形,确实透着几分古怪。
明明将周围翻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晏哥儿,可是那天晏哥儿突然就抱着一只狸奴从林中走了出来……
晏哥儿之后又偷偷跑回林中,他放心不下,带着人前去找寻。
几次三番后,晏哥儿都安然无恙,他才松了口气。
“遇仙”的事,别人提得多了,他反而愈发不在意了。今晚不知为何,突然就梦到从前的事,心中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次可能会找不到晏哥儿。
“老爷忘了当年将晏哥儿找回来的时候,说过些什么了吧?”
声音从身边传来。
王秉臣看过去。
林夫人依旧背对着他:“老爷说,只要以后晏哥儿能好好的……其余的,你都不求。”
王秉臣喉咙一紧。
林夫人道:“晏哥儿考中了状元,顺利入仕。老爷还想要什么?”
王秉臣沉默了半晌才道:“他是王氏儿郎。”
林夫人笑了一声:“几百年后,还有没有王氏都不好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王家即便有后人在,兴许连祖宗都不记得了。更别提谁做了些什么事……老爷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在朝堂上抗争也好,搏命也罢,那是你自己的事,为何还要强加给晏哥儿?你都要改祖宗规矩,立新法,为何一定要让后人遵循你的规矩?”
“晏哥儿有他自己想要抗争,搏命的事。”
王秉臣深吸一口气:“但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王氏一族。”
“那老爷你呢?”林夫人道,“推行新法这样危险的事,得罪了那么多人,就不怕牵扯王氏一族?”
“我这是为了大梁社稷和百姓。”
林夫人委实拗不过那老东西,当下怒火冲头:“欣赏你的觉得你是良法,不欣赏你的……你那些玩意儿就是狗屁。”
“还提什么社稷、百姓。”
林夫人突然的粗口,让王秉臣的脸憋得通红,他立即作势起身:“我不与你这粗俗的妇人同床共枕。”
林夫人却不说话,而是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显然是要霸占整个床铺。
王秉臣更是气急,本要为自己争些颜面,反倒丢的更多了。
大雨天跑回书房,先要惊动院子里的下人,这样的时候委实不应当,王秉臣想着,干脆重新躺了下来。
王秉臣道:“整日护着你那大儿,将来他惹出事来,看哪个还能救他。”
林夫人淡淡地回嘴:“看不上人家,也别占人便宜,用别人打开的局面,进一步推行你的新法,到时候将功劳全都包揽。”
王秉臣瞪圆了眼睛。
“就你懂朝堂上的事?”林夫人道,“若是女子也能科举入仕,指不定大梁的相爷是谁呢!”
几乎是立即地,林夫人的呼吸变得匀称,王秉臣只觉得胸口被扎进去一根刺,又疼又痒,偏又无可奈何,注定要让他彻夜难眠。
……
清晨,王晏隐约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动静。
他睁开眼睛看过去,果然看到谢玉琰坐在方凳上,正让于妈妈梳头发。
昨晚,他赖着不肯走,最终在角落里争得了一席之地。
不过……没有床也没有塌,只是打了个地铺,不过这样他也很知足了,至少能顺着屏风的缝隙,看到对面床上安睡的阿琰。
王晏没有出声,看着眼前的情景。
阿琰坐在那里一声不发,林妈妈笑着说话:“大娘子,今天梳什么发髻?”
谢玉琰打了个哈欠慵懒地道:“怎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