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君王问,百姓为什么不吃肉呢?”
李缘看向扶苏:“要你是大臣,你会怎么回?”
扶苏皱眉沉思一会:“不回。”
“嗯?”
“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不适合统治国家,我会把他废掉,另立一个对百姓好的。”扶苏说:“如果那个王族都不是什么好人,那就都废了,我亲自来当王。”
李缘看着扶苏的脸,心里有些惊讶。
一个好消息:彻底养成了。
两个坏消息:养狠了,以及养成得太早了。
大哥你才十三岁啊,这么狠真的好吗?
“国师,太子,人选由你们来定吧。”
这时。
嬴政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两人的悄悄话。
看他们似乎没听懂,嬴政再次重申道:“两郡六个高官的人选,由你们来做主,可以现在定,也可以回去接触下。”
扶苏立刻起身应下。
李缘则是看着扶苏点了点头:“那就都给太子来定吧。”
嬴政眉头一挑:“刚才你们在聊什么?”
说实话,要不是身份不合适,否则他也想找个人说悄悄话了,看这帮朝臣吵架看久了着实无趣。
“父王,刚刚国师在跟我说何不食肉糜的事。”
扶苏简短的描述了一下李缘刚才说的故事,一个痴傻的名头,并不能掩盖君王面对民间灾荒时的无知。
而扶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儿臣觉得这件事和现在的选官争夺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嬴政饶有兴趣:“为何?”
“昏庸的君主问百姓为什么不吃肉,忽视了现实根本没东西可吃;刚才在场的朝臣们许多只顾着选举人才,却忘记了这些贤能是否对那里的情况熟知,能否因地制宜、或知道审时度势。”
“要知道,那里不仅有秦人、以前的义渠人、还有匈奴人,还和月氏接壤,北边一段军事过渡区后还能直达东胡,如此复杂的地方,人选是那么好定的吗?”
“但现在看来,大秦人才很多啊,要么是真的人才,要么……”他转过身看向其他朝臣:“就是不顾现实的愚蠢。”
这话一说出来,朝中百官都懵了一下。
不是,太子你在点谁?
嬴政心里想笑,这话说得实在是妙极了!
又看了看百官的脸色,以及他们投向李缘的视线——身为太子,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讽刺朝臣,显然有点不合适,但扶苏还是说了。
而他刚才却在和国师李缘说悄悄话,还说了一个他们从来都没听过的故事,再联想到李缘的身份……
那么让他说出这些话的人究竟是谁?
太子还小,而李缘……
李缘还傻呵呵的乐着。
扶苏一脸平静。
嬴政心里很是欣慰,扶苏学会借势了。
而李缘……
算了,他乐着也挺好。
朝会在嬴政这个近乎‘甩手’的决定中结束。
大家好像都忘记了之前的争吵一样,没人提起这件事。
太子估计会听国师的吧?
国师的立场,还需要问?
朝会之后,秦国进入了年底的平静。
百姓们准备热闹过着年节,朝中各部门也都停下了大部分项目,哦对了,东郡除外——那里刚并入,事情还是很多。
年节当天。
清早,扶苏从太子宫出发给父王请安,顺带提出了他对九原和云中两郡六个郡守高官的提名。
嬴政听着那六个名字,有些犹豫。
共同点,六人都是彻底支持自己和李缘思想的。
其中四人都是其他郡衙的高官,一人还是副郡守,只有两人官职是要跳三级的;但这也没什么,王令之下只要不是太过离谱的任命其他的都不是事。
可其中有一个人……
“这个北地郡伊姓局长,你确定?”嬴政看着扶苏,后者点了点头。
“无非就是他娘是义渠人,且在北地郡也和许多义渠人有联系,因此时常被一些思想极端的官员排挤。”
“但是父王,他依旧是秦官,依旧是一个至今没有犯过大错、在百姓和思想上更是无比支持我们的人。他母族的那些义渠人,更是当初最早归附秦国的一批人,到今天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生活习惯、语言文字早就和我们无二了,如果不在他们面前刻意提起义渠,他们只会认为自己是秦人。”
“面对匈奴时,他们往往就是这么说的。”
“所以……?”嬴政再次问道。
“所以我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只要他能干事,只要他能起到作用,只要他认同我们,其他的都是小事。”扶苏说:“儿臣说得不好听点,现在就算有人让义渠人造反他们都不会干,那我们又何必如此呢?”
“国师也说过,文化和思想上的认同,有时候比血缘更可靠。”
嬴政思考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局长只是担任副郡守。
现在的制度下,别说副郡守,哪怕是郡守要造反,破坏范围都不会超出那个郡就会被扑灭。
嬴政将命令放在桌子上,带着扶苏朝着后宫走去。
扶苏选这些人的过程他都知道,是扶苏问了李缘、张苍、李斯等人后最终选出来的,所以他一个都不会改;只等年节假期过完后,就发到廷会去执行。
……
“花啊,你怎么会做灯笼的?”
国师府。
看到颜花自己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灯笼,李缘有些惊讶。
颜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趁空闲时间学的。”
不远处,张苍看了李缘和颜花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少小姐说的空闲时间,其实是指国师闭关的那些时候。
而国师的闭关,张苍心里大概能猜得到是什么;但就是因为猜得到,所以他什么也不好说,不然他早就说国师这爹当得不称职了。
院子内,侍女正在扫着雪。
而红喻带着两个侍女正在给府中所有人发着钱,每发一个还会强调这是少小姐给她们发的年节礼钱。
红喻很清楚国师府未来的主人是谁,她也很有自知之明,从来没说过什么。
这一幕让李缘看在眼里,对此很是满意。
“国师,李由院长求见。”
一个侍女快速走来汇报道。
李缘点了点头。
当李由走进来时,红喻顺手给了他一个红包,让李由满脸问号。
“给你的就拿着吧。”
李缘牵着颜花的手走了过来:“今天你不呆在自己家过年,来我这干什么?”
要来拜见,也应该是明天。
李由把红包收起,有些挠头:“有个研究员找到我这来了。”
“什么事?”
“国师,您府邸里是不是有个叫徐彩的侍女?”
李缘有些沉默。
他只知道府邸里侍女上百,但你说名字……
“有的。”红喻在不远处点头。
“国师,前几日应该是她外出采买东西吧?那个研究员当时想买一个东西手中缺钱,是您那侍女帮忙给的,所以……”
李缘了然点头,这是来还钱的?
“可你个院长亲自来还钱?”
李由放低了声音:“他似乎是对您的侍女有点想法,所以……国师,这……”
他本不想来的。
但昨日那研究员上门时,老爹也在。
李斯跟他说,国师府太过独特,自古以来就没有过这个,而国师又太过特殊——李斯就差明着说国师在大秦不会永久留着了,所以国师府的未来,其实是有些不稳当的。
尤其是国师府的少小姐,万一成了太子妃或者王后,而国师又走了,那这国师府……岂不是有些多余?
李斯觉得,国师府中那么多婢女,如果能用他们在秦国编织出一张足够强大的网,哪怕国师哪天不在了,少小姐也有属于娘家的力量。
听着这些,李缘笑了:“你爹想得挺多啊!”
“但这事我做不了主。”
“红喻,把这事跟那个侍女说说,告诉她:国师府也是她的家,她要是不想嫁没人会逼她。”
说完,他牵着颜花朝着府外走去。
今天可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了。
原地,李由感觉自家似乎办了件错事,正为此忐忑时,张苍走了过来。
“李院长可不要多想,国师的目的不是在你。”
“不是在我?”
张苍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作为国师府的管家,他也算了解李缘的一些思想了,他清楚的知道国师心里对婚姻是什么态度。
这次的态度,估计只是一次对社会观念无伤大雅的试探。
……
“你可真是无耻!”
一处酒楼外,魏增和韩安两人穿着便服走了出来,一出来魏增就对着韩安怒骂道。
韩安一脸的无所谓,只是自顾自的朝着前方走去。
刚才,他借口没带钱让魏增付账。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们只是来尝尝这里的新菜,更多的只是出来聚一下而已,这么点钱,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可魏增只是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不给’,韩安一句‘我要省点钱’直接给魏增气到了。
怪不得韩国是第一个灭国的,有这种王,能不死得快吗?
魏增骂了几句后便不再说话了,和韩安一起看着面前的人群。
他们有显赫的身份。
可除去身份外,穿上便服的他们放在人群中,百姓只是以为他们是哪家的贵族出来逛街了。
曾经的魏王和韩王?
不好意思,不认识。
要不是怕被两家那些被贬为庶民的旁系冲出来打一顿,否则他们连护卫都不需要带。
“这秦国,当真是好上许多啊!”魏增感慨说道。
但凡魏国百姓生活能有这秦国一半好,估计魏国如今都还在吧?
“以前也不是这样。”韩安说了句。
这一切的改变,无非是从李缘出现、嬴政亲政后才有的。
两人跟着人群走着,直到魏增看到了一个人。
“怎么不走了?”韩安顺着他目光看了过去,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那人正蹲在一个摊位前和一个妇人说着什么。
韩安拉着他往那边走近了几步。
是一个卖手工制品的小摊子。
“这个真是你编织出来的?”
“嗯嗯,你要真想买,我便宜些卖给你就是了。”
“这个龙和虎就算了,玄鸟你也敢编织?不怕被朝廷说吗?”
“朝廷才不会这么小气呢。”
“好吧,那我都买一个……”
妇人很是高兴,还用一根小茅草将年轻人要的那些都绑在了一起递给他。
年轻人付完钱,一起身,也愣住了。
“父……”
他顿时改口:“爹。”
“尚儿。”
魏增走上前,摸了摸他那有些粗糙的脸,又看到了他手上的一些老茧和明显变差的皮肤,不由得红了眼眶。
“你受苦了!”
韩安看到了那妇人怪异的眼神以及周围一些百姓投来的视线,便拉着两人走到了人少些的地方。
“尚儿,你怎么来秦国了?”
“来找您。”魏尚憨厚一笑:“如今这天下,也不需要我隐藏了。”
魏增点了点头。
是啊,他当初因为害怕嬴政把他家灭族,或者圈禁他们家,让他们断了传承或者终生被软禁,这才把这个儿子藏了起来。
可谁知道,人家压根就没正眼瞧他……
“好啊,正好今日年节,走,我们回家!”魏增拉着儿子就要走。
“哎!不去望月楼了?”韩安连忙叫道。
“什么望月楼?”魏增顿时眼睛一瞪:“不要污人清白!我堂堂魏侯,怎会去那种地方?”
韩安目瞪口呆,特么还是你把我喊出来的!
魏尚有些沉默。
他知道望月楼,咸阳城最大的风月之地,年节时候都不停业的那种。
“你个老……”
“滚一边去!”魏增不等韩安骂出来,连忙拉着儿子就走了。
韩安都给气笑了。
可人已经走了,他一个人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去,便准备回府。
万一在街上遇到同样出来逛街的其他家人,那可就很难解释了。
但家人没遇到,他遇到了韩非。
看着面前这个王叔,韩安有些羞愧。
当初若不是中了秦国的离间计,他也不至于把韩非推向秦国——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时候的韩非哪怕面对强大秦国的招揽,也还是站在母国一边的,是自己把他打成叛徒移出宗谱后韩非才死了心。
也因为这种羞愧,这几年他们叔侄只是在嬴政大办宴会邀请所有权贵时见过,其他时候他都羞于去见韩非。
韩非也不好去见他,因为从宗谱关系上来说,他已经不是‘韩王室’那一家的了。
“王叔。”
两人对视着沉默许久,韩安才打了声招呼。
韩非眼神复杂的点了点头。
这声招呼,其实已经算服软了。
更是代表如今的两个韩家——韩侯一系和韩非家,他韩非家才是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