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道,
邺城战场。
残阳如血,波涛如怒。
邯郸漳河之畔,大风坡一带,被西霞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绯红。
赵国朱雀军,七个阵列,如铁铸般嵌在大地,
前排大盾狼筅,长矛刀盾,后方弓弩手配合盾兵,
与魏王丁肆业、宋军宁则的血战,已经足足四个时辰。
两军从清晨杀至黄昏,战鼓不停,号角不止。
大风坡上大风起,残戈染血震南敌。
莫道天下名将老,铜雀台前升朱旗。
大风坡之战!
这是一场兵力完全不对等的战斗,
这也是一场外部形势,完全倒向魏军的战役。
可五万朱雀赵军,就是在大风坡跟十一万梁军精锐,打到了日落,
四个时辰,依旧战鼓如雷,号角震天,展现了举世无敌的战斗意志。
“上弩!”
“上弩……”
曲将的命令,在十三营弩兵中一路传颂,一阵弩机之音响动,无数兵卒迅速取出巨箭。
弓弩手朱红布面锁子甲的铜钉,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
五百赵兵迅速倒伏,用双脚抵住弩壁,上压蹶张弩。
弩的拉力,一般情况下,可以做的比弓大。
这也赵军步兵为什么普遍装备重弩的原因。
且弩的蓄力结构,可以长期处于击发状态,这更能适应大规模作战。
赵军蹶张弩的射程,抛射在二百五十步以上,
一寸长一寸强。
这导致魏军步兵在对射中吃尽苦头。
战场之上,十三营就似定海神针,牢牢压住对方中军。
平城郡兵、马邑郡兵,联合组成的左右两翼,战斗意志强悍,丝毫不将兵力众多的魏军,放在眼里。
五郡子弟起于废墟,他们只相信自己的长官,自己的皇帝陛下。
胜利一定属于赵人,一定属于不可战胜的赵军。
田郡的六千范阳精兵。军议上,伍刚跟他说了,委屈一下,承担打下手,干脏活累活的事。
哪里缺人他补哪里,补到最后,哪怕就剩田郡一人,功劳也一样算给他。
现在,打到西霞满天的时候,田郡就只剩一个光杆统领,在帅台上,擂鼓助威。
护心镜将落日碎成点点金斑,田家大郎甲片边缘打磨得锃亮,
夕阳西下,粼光闪闪,宛如天将。
此范阳猛将,帅台擂鼓的画面,是无数朱雀子弟,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英雄时刻。
朱雀军大纛下,
十三营旅将伍刚,目光如电,临场指挥,进退有度。
论兵法大战略,伍刚这种人可能不行。
但战场调度,他们这些老行伍太熟悉了。
此刻,伍刚大手一挥,军队继续前压。
并转头对着传令兵,怒吼道,“叫童虎再去觅战萧盖,让宋狗知道,赵人到底怕不怕!”
“以为打赢了程庆、梅朝方那些废物,就敢来邺城?”
“还特么下战书!?今日大风坡,赵军要是打不退这两家梁国走狗,老子伍刚就死在这里。”
大风坡战场,英雄伍刚视死如归,让赵军士气如火。
随着赵军帅台,令旗挥舞,
一时间,战鼓怒吼,雄威赫赫的号角,响彻整片战场。
进攻!
进攻了!
赵军兵卒爆发了山呼海啸的呐喊,
四万多赵军儿郎,敲打兵器,展开獠牙,势必要咬死魏王丁肆业的主力军。
战场之上,有一猛军,从兵卒后方,杀入敌阵。
铁甲锐士出动了!
他们手中的陌刀巨硕,黑沉沉的刀刃,泛着乌光。
只见战场,长刀如林,人随墙进,陌刀阵者,人马俱碎。
五兽将之一的牛魔,就似战场巨兽,
鬼面盾、斩马剑,横冲直撞,大盾如纸糊,兵卒倒飞而出,梁军战阵,一时无人能挡。
赵军三个主力步兵方阵,十三营、平城郡兵、马邑郡兵,从三个方向渐渐包围过来。
大风坡战场,
魏王丁肆业以十八营为根基,编练的四万主力军,跟朱雀军的精锐,
就似两股海浪,毫无花哨的碰撞了。
大盾如山,两方猛击。
长矛染血,两军互刺。
赵军弓弩兵根本不用盾兵掩护了,全部换上弓弩,对着魏王大军倾泻箭雨。
玩的就是以命换命,打的就是所谓三镇精锐。
一时间,以盾墙为线,升起血雾。
大风坡战场,残肢断臂乱飞,盾甲破碎,长矛折断,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魏王丁肆业的主力军,同样是金银喂养,同样是职业兵马,
且有过去的十八营为底子,战力自是不俗。
魏王帅台,面对战场上,大量兵卒死亡的情况,
一个身覆玄甲的高大汉子,急急忙忙的跑到了魏王帅旗下。
“魏王,不能再打了。撤军啊,今日够了!”
说着,这个跟丁肆业九分相似的将领,拿起令旗,就准备挥舞,
并且命令兵卒,立刻打鼓鸣金。
远方战场,羽箭乱飞,喊杀声、怒吼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帅台上,大地尽头的夕阳,就似一个巨大的火球,
而丁肆业,正好在那个火球的阴影里。
几十个魏王兵卒,虽然得了丁憾山的命令,但还是注目魏王。
在过去的三镇楚兵,现在的十五万魏军心中,只有丁肆业才是绝对的统帅。
“三哥。现在退了,魏军今后再不能跟赵军正面搏杀了。”丁肆业冷厉的声音响起。
他知道丁憾山在想什么,但他更多考虑的乃是军队士气和威名。
魏军的武备,除了弓弩这一项,其他与赵军旗鼓相当。
若是八万魏军,联合三万宋军,最终被五万赵兵打退,那真是贻笑大方。
“魏王,咱们家好不容易有如此基业。没了这四万嫡系,丁家还怎么立足啊!”
此刻的丁憾山,一改过去的偷奸耍滑,成了忠心耿耿的家中三哥。
为什么?!
因为帮别人打仗,跟帮自己家打仗是不一样的。
基业是丁家的,他当然劳心劳力,兢兢业业。
丁不三的水平,在建安军中虽然不算强,但耳濡目染,自幼还是将户出身。
单论行军打仗,此人还是一把好手,至少在名将的及格线。
“传令宋军,两面夹击,跟赵国血战到底!”
丁肆业并没有理会丁憾山的小心思,
作为能在楚兴城,抵抗几十万突厥人的楚兴英雄。
这些年,他只是不想打,可实力和能力,绝对算的上一流。
“魏王啊……不用传令了!”丁憾山急啊,哭丧着脸,大声喊道,
“宋军宁则已经在收缩了。童虎挑战萧盖,那丑汉被骂三姓家奴都不出来,可见宋军根本不想打。”
“今日要是赢了,宋军跟咱们平分功劳,可损失的却是咱们的兵马。”
“今日若是输了,他也会将责任甩给你,毕竟魏王才是这一战的主帅。”
宁则此人,不愧号称蛇蝎将军。
当年卖了宋国储进良,今日同为梁国兵马,算计三镇魏军,真是猪狗不如。
残阳如血,
红日渐落。
望着战场上,死伤惨重的三镇精兵,
魏王丁肆业仰头长叹,无可奈何道,
“命令,徐徐撤军。”
“赵军不跟,咱们就走。修整之后,邺城改打袭扰战。”
“命令上党守将,再调来三万精兵,本王必要破了邺城!否则魏国如何立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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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南去,
漳河涛涛。
宋军宁则一脸奸笑,挥舞羽扇,一切尽在此人掌握之中。
宋军今日小试牛刀,就发现朱雀英雄伍刚,果然名不虚传。
其赵军的战场能力,依旧是天下第一。
梅朝方的实力,跟朱雀军核心十三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两千把缠着暗红色鲛鱼皮的长槊,在落日下,闪烁红光。
宋军最精锐的两千玄甲铁骑,此刻皆是怒不可遏。
“啊!!童虎小儿,欺我太甚。”
一股宛如妖兽的气血之力,就似筋骨熔炉,蓬勃而出。
萧盖挥舞方天画戟,赤影马蹄高高扬起,转头就欲要跟后方追来的童虎生死大战。
“慢着!!御前大将军,你忘了出发时的承诺?一切都听宁某的。”
一声冷喝,阻止了大鹏萧盖,
宁则深知,现在不是纠缠的时候。
魏王大军已走,他要是被童虎缠上,朱雀军追上来,
折了萧盖,可就算是折了宋军一半的威风。
“这个李氏家奴,欺我太甚。下次碰见,老子拼着受伤也要宰了他!”
“下次?下次轮不到我们了。那是梁国跟赵国的大战,是杨重楼跟周云的事。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这句,宁则的脸上忽然爆发出极度的凶戾之气,
“乾坤未定,你我皆有可能,哈哈哈。”
是的,一切皆有可能。
数年前,宁则还是寒门书生,郝大旗是个耕田苦力,铁人王是个山匪。
可如今,他们成为了宋国的掌权者。
望着滚滚漳河,宁则想起那年的水患。
圣昌二十三年,黄河大水,流民百万,
路有恶鬼,刮人肉而售卖。
村口吊牌,标价六文,我不食人,人便食我!
这种环境下,文弱书生宁则,早已是地狱的妖魔了。
仁义道德,在宁则这种人心中,连路边的野草都不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