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郡。
此地域乃是黄河、海河、滦河等河流,所携带的泥沙,长期淤积而成的平原。
其海拔较低,沿海一带甚至低于三丈,地势极为平坦。
因临近渤海,地下水盐分高,加上河流频繁改道泛滥,形成大面积的盐碱地,
其农业开发受限,虽在河北,却也并不富足。
好在当地煮盐发达,武川雪花盐没有崛起之前,
渤海一直是大楚着名的产盐之地。
渤海郡城,二百里外,有一处靠海的赵营。
此刻,海浪打击礁石,潮起潮落,海鸟自天空翱翔而过。
从海鸟的视角里,下方赵军营地,渐渐集中了无数蚂蚁。
“嗡-嗡-嗡……”
“咚-咚-咚……”
土黄色的大纛下,
玄武军梁标挺如苍松,怒目而视,等待各东路军队集结完毕。
步一营、楼烦郡兵、榆林郡兵,加上各地散兵、散骑,
赵国在东线,依旧有三万多能打的部队。
集结兵力,如此庞大的体量,依旧大有可为。
点将台上,梁标此刻怒不可遏,
他的主簿们已经制定了跟齐王南野决战的方案。
从兵力和战力上来说,赵军赢面虽然小点,但赵国子弟,岂有不敢战之理?
武状元薛仁贵在边山口营地的御前言论,已经传到了河北。
玄武将军杨延来信,对梁标、程庆等将,大感失望。
‘贪生怕死?枉为赵将,河原铁血,你梁标都丢光了吗?’
这些话,让梁标接受不了。
此番渤海之战,他就要证明,步一营梁标到底行不行。
赵军营地,旗帜如林,
同样双目赤红的,还有步一营的兵马。
当年他们面对几十万突厥大军都没有怂,
薛仁贵说他们打不过梁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刻,步一营上下怒火中烧,
他们要去找梁军决战,让这个白狼军的小子,知道什么叫做打不过梁军?
战鼓嗡鸣,号角震天,
帅台上,正当大将梁标高举长刀,动员兵卒,生死同在,怒吼着斩杀南野之际,
一阵急促的铁靴踏地之声,在点将台的木阶上响起,
玄武军大将程庆,先是跟大伙悻悻的打了招呼,
随后咂摸着拉梁标,要他借一步说话,表示现在不能跟梁军打。
“借你个大头鬼!”
梁标一把甩开程庆,面对这位老搭档,步一营旅将怒不可遏的指着他道,
“程庆!你是四爷家的,你地位高,你了不起!”
“此番,梁某去灭了南野那个刺面囚徒,无需你帮忙,你在后面怂着就行。”
说完这些话后,梁标目光炯炯,气势刚硬道,
“但是!程庆你要记住,庆功宴那天,坐小兵那桌。”
“哎……不是,梁标,程某不是那个意思,真借一步说话……”
“借你个大头鬼,老子说了,有话就在这里讲。”
点将台上的情况,让下方步一营跟上万赵国兵卒,皆是议论纷纷,喧嚣不止。
咋的?
还没跟齐狗南野打仗,两个主将先干起来了。
玄武军土黄色的大纛下,
梁标油盐不进,程庆多次拉扯,企图息事宁人。
可步一营大将,怒目而视,
就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丝毫不给程庆说悄悄话的机会。
“梁标,你狗日的脑子抽风,老子怂吗?河原血战的时候,爷爷在你前面一个营堡。”
“清河丢了,巨鹿丢了,连河间府都丢了。咱们再不退回沧州,就要被宋军和齐军包围在渤海!”
海风呼啸,带着独有的鱼腥味,
潮起潮落,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此刻清晰无比。
土黄色的旗帜,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点将台上,梁标先是愣愣的看着程庆,
随后咂摸咂摸下巴,毫无气势,悻悻的道,
“这……这种事,你别在点将台说啊,悄悄的告诉我呀。”
“哎,哎!程庆,梁某不是那个意思,你听咱跟你说道说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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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始二年,六月。
就在天下豪强,还沉寂在春收夏种,劳心劳力的农忙中时,
一则惊天的消息,令各方豪杰无不动容。
梁赵河北战场,再次发生巨大的变化。
如果说梁国春季攻势,乃是魏王、宋王、齐王偷袭,赵军一时被打懵了头。
那六月的梁赵之战,彻底标志着,赵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时代结束了。
在清河郡,赵将梅朝方率领的两万中路赵军,遭到了宋国宁则的绞杀。
尽管梅朝方及时撤退,但依旧在清河郡乔家屯损失惨重,
曲将焦无才被杀,连同两千山城先锋,被成建制的消灭。
这是赵人自雪林崛起来,第一支被敌军完全消灭的军队番号。
梅朝方可不是一个无名小将,
那是前天威上将军梅朝远,楼关时代的后裔子弟,他们也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军队,
更是圣武三年,野狐关之战,追随赵帝,大破铁力可汗的骑兵。
中路赵军在清河郡战败后,宋军宁则展现了昔日五虎大将的军事才能,
他率领五万精锐宋军,驱使萧盖,对战场失利的赵人,
展开了一场兵法大家级的全面军事进攻。
赵元始二年,六月七日,在巨鹿战场,梅朝方不敌梁军,赵军丢失巨鹿。
六月十一日,河间府人心浮动,城防年久失修,
梅朝方认为兵力不足,军心已丧,不可坚守,
请示玄武将军后,于十二日撤离河间。
至此,宋军宁则进兵入神,一路连下清河、巨鹿、河间,
将战线推到了河北幽易之地,大有从中路切断赵军之势。
随着中路战场的全面突破,邺城赵军东侧完全暴露,
宋军如果切断洺州、邢州的粮道,那朱雀军伍刚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虽说洺州有步三营宿将赵阿四防守,但十一营梅朝方都能惨败,赵阿四为什么不能?
渤海赵军,因为后路河间府已丢,不敢久留,
程庆、梁标只得率领三万余赵兵,沿海撤回沧州。
到赵元始二年,六月中旬,
赵军在河北的广大地域,
只剩下了范阳、渔阳、易州、幽州、沧州、洺州、邢州、邺城,
黄河以北,三十五郡中,赵军已经连续丢失三分之二的地盘。
赵人以战崛起,先后消灭两大强国,定鼎北国数万里江山。
但如今,似乎已经到了军力衰退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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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的沿海路,
总是泥泞不堪。
骑兵的铁蹄,偶尔陷入,便会引起兵卒们的骚动。
将马匹视作兄弟的赵兵,一边叫战友们帮忙,一边安抚爱马。
对于昂贵的北狄马来说,一旦四肢出现问题,极有可能死亡,
因为马不能长期躺下,而站立睡觉的生物结构,会让马匹的断腿,几乎不可能愈合。
渤海赵军,旗帜东倒西歪,士气低落,
兵卒们踏着凌乱的脚步,撤退七八天后,终于看见了沧州大营。
“嗡-嗡-嗡……”
“咚-咚-咚……”
海浪涛涛,战旗潇潇,
沧州赵营的哨兵发现了归来的赵军。
他们吹起号角,打响战鼓,欢迎前线的赵军归营。
身形巨硕,身覆精甲,脸有刀疤的玄武将军,在数百骑兵的簇拥下,
自辕门而出,一路于渤海赵军侧方奔腾而过,
杨延面色铁青,手持马鞭,这一路但凡看见熟悉的将官,挥手就是一鞭。
玄武军大纛下,
梁标、程庆瞧着这种情况,叹息一声,
他们耸了耸脑袋,等待老上司的鞭子。
可杨延来了良久后,只是淡淡的策马斜眼看着他们,并没急着打人。
“将……将军,程庆给您丢脸了。”
马蹄的脆响,在官道上此起彼伏,
军卒踏着湿地的脚步闷响,仿佛踩在了步一营三架马车的心头。
杨延收起了鞭子,冷冷的道,
“你们就不抽了,都是大将,抽了丢脸。有一支主力军,被降成郡兵了。”
“什么?”梁标是个火爆脾气,闻听此言,不禁大怒道,
“步一营战功赫赫,乃是赵国第一步兵。就算小败两场,岂能降为郡兵?”
“啪!!”
一记重鞭,打在梁标的头盔上,
后者的三羽兜鍪,被杨延的巨力,抽飞了出去。
“你也知道步一营战功赫赫!平原、乐陵打的是什么东西?如此轻敌大意,把南野当泥巴呢?”
响鼓不用重锤。
说完几句责罚的话,杨延平复了一下情绪,叹息道,
“暂时还不是咱们,十一营被降为郡兵,连带朱雀军全部罚饷一月。”
“陛下的圣旨已经来了,咱们沧州整军,等待皇帝来前线吧。”
沧州整军?
不向河间府进攻,邺城岂不是危在旦夕。
“啪!”
又是一记重鞭,打在了程庆的头上,
这下梁标、程庆整整齐齐,一人挨了一记猛的。
“听不听的懂?陛下已经下旨了!邺城这种问题,还需你考虑?”
“在沧州好好休整,将玄武军的力量恢复。”
“要是连南野那个刺面囚徒都打不服,老子这个玄武将军也没脸再当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