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股截然不同的半神气息彻底消失在艾欧尼亚的土地上，那片支撑着天地的翠绿穹顶，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构成它的无数藤蔓与枝叶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开始寸寸崩解。
它们没有化为枯槁的灰烬，而是分解成亿万个飞舞的绿色光点，如同一场盛大而悲壮的萤火之雨，纷纷扬扬地洒向下方那片疮痍之地，最终无声地消散于虚无。
最后的庇护消失了。
那片被三位半神用世界符文之力反复蹂躏了无数个日夜的焦土，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暗红色的不祥天穹之下。
大地被烧成了琉璃，又被狂暴的力量震得粉碎，形成了无数道深不见底的漆黑峡谷。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焦臭与毁灭法则残留的尖锐气息，这里是生命的绝对禁区。
艾翁那庞大的身躯，孤零零地站在焦土的正中央。
他的气息已经衰弱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庞大的身形都变得有些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没有去看苏铭，也没有去看身边的两位半神。
他琥珀色的眼眸，只是深深地凝望着脚下这片被彻底毁掉的家园，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悲哀，从这位古老的自然之灵身上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缓缓抬起那只完全由古老藤蔓构成的巨手。
这只手曾经拥有抚平山脉、催生森林的伟力，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力。
他朝着脚下最深的一道焦黑裂痕，轻轻一点。
一枚凝结了他最后本源的翠绿色种子，从他指尖悄然脱落，钻入了死寂的、毫无生机的土壤深处。
下一刻。
难以言喻的奇迹，在这片死亡绝域上演。
种子破土而出，翠绿的嫩芽以一种颠覆常理的速度，疯狂地向上生长。
嫩芽抽出枝干，枝干分化出树冠……
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一株需要数百人才能合抱的参天巨树，便从地心深处拔地而起。
它伟岸的树冠刺破了低垂的暗红色云层，仿佛要将这片天穹都重新撑起。
紧接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澎湃浩瀚的生命浪潮，以这棵神迹般的巨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
浪潮所过之处，焦黑的土地上，重新拱出了嫩绿的青草，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
干涸龟裂的峡谷之中，清澈的泉水从地底喷涌而出，汇聚成溪流，奔腾不息。
那些早已枯死的树木残骸，在生命浪潮的冲刷下，竟也重新抽出了全新的、苍翠的枝丫。
仅仅是眨眼的工夫，这片半径三千公里的死亡荒原，便被无尽的、鲜活的生机所彻底覆盖。
曾经那片欣欣向荣、万物共生的初生之土，回来了。
而创造了这一切的艾翁，也付出了他的代价。
他的气息彻底跌落了凡尘，那庞大的身躯变得愈发虚幻透明，构成他身体的古老藤蔓都失去了所有的光泽，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解。
苏铭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艾翁的力量并非凭空消失，而是毫无保留地灌注到了那棵新生的、撑天拄地的巨树之中。
那棵树，才是这位古老半神的真正本体。
一棵货真价实的神话级生命古树，其蕴含的生命本源，远比苏铭自己培育的那棵幼苗要磅礴浩瀚千百倍。
在苏铭、贾克斯和维鲁斯三人的注视下，艾翁那虚幻的身影终于支撑不住。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脸上流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随即化作一道无比柔和的绿光，缓缓融入了那棵生命古树的树干之中。
与此同时，巨树最高处的枝干顶端，一枚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无数星河流转的翠绿色果实，正在飞速凝聚成形。
那果实中蕴含的，是纯粹到极致的“自然”法则与生命本源。
当果实彻底成形的瞬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轻轻拂过枝头。
果实从枝干上悄然脱落。
它没有向下坠落，而是轻飘飘地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越过遥远的距离，精准无误地落入了苏铭早已伸出的手掌之中。
这是一个无言的契约履行。
而就在果实离体的刹那，那棵刚刚还伟岸无比、生机勃勃的生命古树，也开始了它无可逆转的死亡。
繁茂到足以遮蔽天日的枝叶，在瞬间化为飞灰。
粗壮到能够支撑天地的树干，也迅速变得干瘪、枯萎，最后在微风中彻底崩解，消散无踪。
唯有几枚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翠绿色树种，在古树彻底消散的瞬间，摆脱了地心引力，冲天而起，化作几道难以捕捉的流光，消失在了艾欧尼亚的天际。
苏铭没有去阻拦。
这些种子或许在千万年后，能诞生出新的自然之灵，但那和他无关。
他低头，看向自己掌心这枚温润的果实。
这便是艾翁的“自然”神格，是他一切权能的本源核心。
一个黄金级半神，舍弃了一切，凝聚出的最终精华。
失去了它，艾翁的位格已经从半神彻底跌落，甚至连生命形态都无法维持，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那些不知会飘向何方的种子。
他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苏铭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张开嘴，将这枚浓缩了一位古老半神全部精华的神格本源，直接吞入了腹中。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而磅礴的生命本源之力，在他的体内，如同星辰爆炸般轰然炸开！
那股力量，既温和又霸道。
温和在于它纯粹的生命属性，霸道在于它想要改造一切、同化一切的自然法则。
这股力量疯狂地冲刷着苏铭的四肢百骸，试图将他这个充满了黑暗与虚空气息的异类，从生命本质上进行彻底的净化与改造。
苏铭体内的黑暗权能与虚空权能，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性质截然相反的力量冲击下，竟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但仅仅是刹那。
下一刻，苏铭眉心处那枚早已凝聚成形的“黑暗”神格，爆发出无尽的幽光。
如果说艾翁的“自然”神格是创造与生长，那苏铭的“黑暗”神格便是终结与吞噬。
这并非简单的善恶对立，而是宇宙法则的一体两面。此刻，在他的意志驱动下，代表“终结”的法则，向代表“生长”的法则露出了獠牙。
黑暗之力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蛮横地笼罩住那股磅礴的生命本源。那本源之中，蕴含着艾欧尼亚万千草木的生机，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此刻却如同待宰的羔羊，瑟瑟发抖。掠夺开始了，最原始、最粗暴，不带任何修饰。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虚空之力也开始沸腾。
这股来自世界之外的力量，与黑暗的吞噬不同，它更像是一个冷酷而好奇的学者。紫色的能量化作亿万道比发丝更纤细的触须，刺入“自然”神格的本源之中。它们并非吞噬，而是以一种更加玄妙的方式，解析、分解着其中蕴含的生命法则。每一个符文，每一条规则，都在虚空之力下被拆解成最基础的构成。
“自然”神格之中属于艾翁的意志，终于从被驱逐的震撼中反应过来，它发出最后的、不甘的怒吼。一道道翠绿色的光墙在苏铭体内竖起，试图抵挡这双重的侵犯。无数古老的树影，奇异的花朵，奔腾的生命幻象一一浮现，做着最后的挣扎。
然而，这无济于事。
黑暗是绝对的终点，虚空是极致的分界。在黑暗与虚空的双重侵蚀下，那些象征生命的幻象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迅速破灭。艾翁最后的意志被磨灭，消散，最终化为最纯粹的、无主的生命能量。
三股截然不同的顶级力量，在苏铭的体内，展开了一场无声却无比凶险的角力。
最终，一个奇妙的循环被建立起来。
以“黑暗”神格为绝对主导，它如同一尊沉默的帝王，高踞于王座之上。虚空之力化身为最精密的分解熔炉，将“自然”本源这块巨大的能量瑰宝，分解成最微小的、不带任何属性的粒子。而这些粒子，则如同最上等的燃料，被黑暗神格源源不断地吸收、同化。
一种奇妙而恐怖的平衡被建立起来。
苏铭的气息，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疯狂地向上攀升！
白银巅峰……瓶颈……
那道横亘在白银与黄金之间的、足以困住无数天才半神终生的壁垒，在他的力量冲击下，连一丝像样的抵抗都未能形成。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琉璃破碎的轻微脆鸣，壁垒便被摧枯拉朽般地冲破。
轰——！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恐怖威压，从苏铭的身上轰然爆发，向着四面八方席卷开来！
这不再是单纯的能量压迫，而是位阶的碾压，是生命层次的跃迁所带来的法则之威。
他脚下刚刚恢复生机的大地，在这股威压下再次下沉了数米，坚硬的岩层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凭空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空气被挤压、扭曲，光线都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偏折，仿佛苏铭所在之处，成了一颗无形黑洞的中心。
这股力量的质变，让站在不远处的贾克斯与维鲁斯都感到了强烈的窒息感。
而维鲁斯那高大的、由血肉与暗裔金属构成的身躯，在苏铭的威压下微微颤抖。
但那只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独眼之中，却没有恐惧，反而浮现出一种难以抑制的、近乎癫狂的惊骇与狂热。
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存在，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通过吞噬另一位同阶强者的本源，强行完成了生命层次的跃迁。
这种成长方式，粗暴，直接，充满了毁灭与掠夺的美感。
待到体内那股狂暴的能量洪流彻底平复，被自己的黑暗神格完全掌控，苏铭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瞳孔深处，景象骇人。时而有深邃的黑暗旋涡在转动，时而有繁复的紫色符文在解析万物，时而又有无穷的生命绿意在生灭。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光芒在他眼中交替演化，最终又尽数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黄金级半神。
成了。
而且，因为吞噬了一枚完整的同级神格，他的根基远比寻常刚刚晋升的黄金级要稳固、强大得多。他能感觉到，自己对法则的理解与运用，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抬起手，五指修长，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暗气息。对着身前的空间，他像是要拂去衣角的灰尘般，随意地向前一划。
嗤啦！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闻的撕裂声响起。
空间如同最脆弱的幕布，被他轻易地撕开了一道巨大而稳定的裂隙。裂隙的边缘光滑无比，没有丝毫能量逸散，内部的景象清晰稳定，显露出他对自己力量那恐怖的掌控力。
裂隙的另一头，不再是混乱的虚空乱流，而是一片清晰的景象——一座座风格庄严、由纯白巨石构成的宏伟城邦，在广袤的平原上矗立。无数面绘有双翼金剑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散发着一种秩序井然、甚至有些刻板的气息。
透过裂隙，甚至能闻到那片土地上独有的、混杂着禁魔石与圣光的气味。
德玛西亚。
苏铭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迈开脚步，率先走了进去，贾克斯紧随其后。
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裂隙之中，仿佛只是踏入了自家的后花园。
原地，只剩下维鲁斯一人。
他高大的身躯在原地站立了片刻。
体内的那两个凡人灵魂，已经彻底消失了。纠缠了无数岁月的争吵、拉扯、反抗，都归于沉寂。
自由。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完全的自由。
按理说，他与苏铭的交易已经完成。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去恕瑞玛的沙漠寻找他失落的同胞，或是向那些将他们封印的凡人国度展开无休止的复仇。
可是，他没有离开。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种源自暗裔生物对混乱与毁灭的敏锐直觉。
跟在这个名为苏铭的男人身后，他那颗沉寂了千年的、属于暗裔的嗜血渴望，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
将布兰德、塞恩、莫甘娜这三个行走的灾难投放到德玛西亚，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在用最华丽的方式，向一个以“秩序”和“圣光”为信仰的国度宣战。
那片被称为德玛西亚的土地，将会成为一场盛大毁灭的开端。
而他，将是这场毁灭的见证者，更是最狂热的参与者。
他抬起脚步，不再有任何犹豫，走进了那道即将闭合的虚空裂缝。
暗裔生物的本能告诉他，不跟上去一定会后悔。
这场即将到来的盛宴，错过，才是最大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