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般穿过百叶窗的格栅,在积着薄尘的办公桌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总在不经意间漏出些微痕迹。季洁和杨震推门而入时,技术刘正对着一摞半人高的卷宗打盹,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汁晕染过,见两人进来,他猛地惊醒,揉着酸涩的眼把卷宗往桌上一推,纸张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十年前\"幸福里\"那摊子事的底档,可算给翻出来了。”老张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承建方就是郑晨那会儿的\"宏图建筑\",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宏图集团\",楼盖得比谁都高,早不是当年那小作坊了。”
季洁抽出最上层的合同册,暗红色封皮早已褪色成猪肝色,边角卷得像晒干的海带。她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停在甲方签字栏——郑晨的签名笔走龙蛇,最后一笔凌厉地甩出纸外,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张扬。“你看这儿,”她指着其中一段,眉头拧成个疙瘩,“安全责任条款写得跟打哑谜似的,就一句\"确保基本安全\",连个具体标准都没有。这在当时就是明晃晃地钻空子,简直是把人命当儿戏。”
杨震正翻着工人名册,纸页脆得像风干的树叶,稍一用力就可能裂开。“找到了,陈启铭。”他指尖点在一行模糊的字迹上,“籍贯、年龄都对得上,紧急联系人是他妻子,地址还是老家的。”他抬眼看向季洁,目光沉了沉,“得派两个人去趟他老家,一来核实情况,二来……也该让他家人知道,这案子没黄。”
季洁点头:“让大斌子和韩丽去,嘱咐他们注意分寸,十年了,谁知道家里是什么光景。”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顺便查查王耀提的那个老李,看看证词能不能对上。”
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突然尖叫起来,那刺耳的铃声像根针,刺破了办公室里的沉闷。杨震抓起听筒,\"嗯\"了几声后,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挂电话时指节都在发白。“看守所来的,”他声音发紧,“王耀刚才在号房里自残,被同监室的人拦住了。”
“自残?”季洁皱紧眉头,“他刚松口愿意配合,怎么突然想不开?”
“说是情绪激动,用头撞墙。”杨震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语气里带着冷意,“我看没那么简单。郑晨能半夜给他打电话施压,未必不能在看守所里动点手脚,哪怕就是让人传句话,也够王耀这种胆小的吓破胆。”
季洁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发出规律的轻响,眼神却锐利如刀:“这说明郑晨慌了。他越是折腾,越证明我们摸到了要害。走,去看守所提审王耀,顺便申请重点保护,绝不能让他出事。”
车刚上主干道,季洁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查资金流向的田蕊发来的消息:“十年前事故后一周,\"宏图建筑\"有笔五万块的现金支出,用途写的\"劳务费\",收款人信息被糊了。”
“五万块,”季洁把手机递给杨震,嘴角勾起抹冷笑,“时间、金额都对得上,就是王耀说的那笔封口费。郑晨倒是\"仔细\",连个收款人都不敢写明白。”
“再仔细也会留尾巴。”杨震把手机还回去,打了把方向盘,“现金支出总得有人经手,总能揪出个知情人。”
提审室里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王耀额头上贴着块纱布,渗出血迹,脸色白得像张纸。看到季洁和杨震,他下意识地往椅子里缩了缩,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为什么自残?”季洁开门见山,目光像探照灯似的锁着他。
王耀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最后带着哭腔喊起来:“我怕……我真的怕啊!刚才放风的时候,有个不认识的人凑过来说,郑晨手眼通天,就算我现在说了实话,出去也活不成,连我家人都得遭殃……”
“是谁跟你说的?”杨震往前探了探身,追问。
“不知道……他说完就走了……”王耀声音里满是绝望,“我不想死啊,可我更不敢惹郑晨……”
季洁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王耀,现在退回去,你不仅对不起陈启铭,更对不起你自己。这十年你活得像个影子,难道想后半辈子还这样?郑晨越威胁,越说明他心虚。只要你撑住,配合我们,我们就能保你安全,让他付出代价。”
她从包里拿出张照片,轻轻推到王耀面前。照片上,一个两鬓斑白的女人牵着个半大的孩子,孩子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眉眼间依稀有陈启铭的影子——这是周志斌刚从老家传回来的。”这是陈启铭的家人,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孩子连父亲长什么样都快忘了。你就不想给她们个交代?”
王耀的目光粘在照片上,瞳孔猛地收缩。他的手指颤巍巍地伸过去,快要碰到照片时又猛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我……”他咬着牙,眼底的恐惧慢慢被别的东西取代,有愧疚,有愤怒,还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绝,“我知道郑晨有个秘密仓库,在郊区,是个废弃的老仓库。他以前总在那儿处理见不得人的事。当年那批出事的脚手架,他说怕留后患,让我运到那儿处理。我当时吓懵了,只敢把碎片扔了,剩下的钢管好像被他派人拉走了……说不定……说不定还在那儿……”
季洁和杨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火苗。这线索太关键了,要是能在仓库里找到物证,就能给郑晨致命一击。
“仓库具体在哪儿?”杨震立刻拿出纸笔,笔尖在纸上悬着。
王耀报出个地址,声音因为激动变了调:“那地方偏得很,周围都是荒地,仓库门口有棵老槐树,老远就能看见。”
季洁站起身:“我们这就去核实。你记着,保护好自己,这是你唯一能赎罪的机会。”
离开看守所,杨震立刻调派人手,警笛声撕破清晨的宁静,像道惊雷,直扑郊区。
而此时,宏图集团顶层办公室里,郑晨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流如织。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定制西装,指间夹着支雪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却遮不住眼底的阴鸷。
“老板,他们去看守所提审王耀了,而且……刚才有队警车往郊区去了,像是冲老仓库那边。”助理低着头,声音发颤。
郑晨猛地转过身,雪茄灰掉在昂贵的地毯上,他却浑然不觉。“一群废物!”他低吼着,一脚踹在办公桌腿上,“连个人都看不住,一点风吹草动就慌成这样!”他几步走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声音冷得像冰,“是我。老地方可能要出事,让兄弟们赶紧清干净,一根毛都别留下,动作快点!”
挂了电话,他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昂贵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十年了,他原以为那桩事早就被黄土埋严实了,没想到一块破金属片,竟然掀起这么大的浪。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绝不能就这么毁了。
郊区的废弃仓库外,几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远处的土坡后。杨震举着望远镜,镜片反射着冷光。“门是锁着的,但里面有动静。”他低声对身边的队员说,“准备行动,注意隐蔽,别惊动了里面的人。”
队员们猫着腰下车,像猎豹一样呈包围之势向仓库靠近。太阳越升越高,晒在仓库锈迹斑斑的铁皮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空气里飘着灰尘和机油的味道,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队员们踩在碎石上的沙沙声。
就在他们快要摸到仓库大门时,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哐当声。紧接着,一道黑影从仓库后门窜出来,跳上一辆早就候在那儿的面包车,引擎轰鸣着,卷起一阵尘土,疯了似的往前冲。
“追!”杨震一声令下,自己带着几名队员冲向仓库大门。
撬锁的声音刚落,一股浓烟就猛地涌了出来,呛得人睁不开眼。仓库里火光冲天,几个油桶在火里炸开,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原本堆在角落的钢管和杂物,此刻都在火里扭曲、燃烧,显然是有人故意纵火,想把证据烧个干净。
“快!拿灭火器!”杨震大喊着,指挥队员们灭火。可火势太大了,灭火器喷出去的泡沫像杯水车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可能存在的证据,在火里一点点化为灰烬。
季洁赶到时,正看到浓烟卷着火星往天上窜,半边天都被映红了。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她走到杨震身边,看着熊熊燃烧的仓库,声音有些发沉:“来晚了?”
杨震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不甘:“郑晨动作太快了,看来王耀没说错,这里确实有他怕人看见的东西。”他顿了顿,眼神却没垮,“但他越是急着烧,越说明这里的东西关键。就算烧光了,灰烬里也能找出线索。而且,跑掉的那辆车跑不远,追踪的兄弟应该快有信了。”
消防车呼啸而至,水柱喷涌而出,与火焰激烈碰撞,腾起大片白雾。季洁望着火场,心里清楚,这只是个开始。郑晨已经亮出了獠牙,接下来的仗,只会更难打。但她眼里没有丝毫退缩,那里面燃烧着和仓库大火一样炽热的东西——无论多难,都要把真相挖出来,让那些被掩盖的罪恶,在阳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