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喊叫显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原本在叩门的袁彬和哈铭也发觉身后的动静,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朱祁镇,只见他狼狈地倒在地上,却还不忘大声咒骂曾经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姐姐。
那嘶哑的声音和恶毒的话语,饶是近来一直侍奉朱祁镇左右的袁彬和哈铭也有些听不下去,默默地转过了头。
他们自然是不想死的,也看不下去一个为了权势背弃国家的国君挣扎求生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不愿意背弃大明,如今唯有坐视不管能够表明他们的态度。
“我才是皇考的长子!我才是大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从来就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你这是谋反!”
但这样的声音对于身处城墙之上的朱予焕而言,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她听不到,也不屑听。
朱予焕在高处俯视着还在挣扎的朱祁镇,幽幽开口道:“换火铳。”
已经明白朱予焕心意的石亨自然是毫不犹豫,立刻命人将火铳抬来。
即便朱予焕什么都不说,也不管下面的皇帝是真是假,眼前的这一切已经决定了朱予焕的“胜出”。
就如同她所说,即便任何人都背叛大明,皇帝也不能背叛大明。
所以朱祁镇要么是个背叛国家的恶人,要么是个悄无声息的死人。
朱祁镇显然已经做出了他自己的回答。
那么大明的上上下下自然也会做出他们的决定。
比起弓箭,火铳的威力明显要大上许多,先前朱祁镇还能半推半就地让瓦剌人当自己的挡箭牌。
但火铳一出,便已经透露出了城墙上的人的真实想法。
她要朱祁镇死。
怔愣在原地的朱祁镇呆滞许久,他一直以来坚持的内心防线终于彻底崩塌。
朱予焕能够公然如此行事,只证明了一件事,那便是宫中上下、朝野内外,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他的死活,包括他的生母、他的后妃、他的儿女。
“正统皇帝”已经被所有人彻底抛弃。
甚至他们宁愿任由一个女人上位,也不愿意再给他这个皇帝留任何一条活路。
朱祁镇的腿在火铳的狂轰乱炸之中被炸伤,这是即便他被瓦剌俘获的时候也未曾受过的伤。
身为皇帝的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朱祁镇忍不住疼痛,哀嚎出声。
明军突然开始还击,也先等人自然不会久留,立刻便开始有序撤退。
瓦剌的士兵没有得到也先的指令,但又不能真的将朱祁镇放下不管,只能咬着牙咒骂道:“真是没用的东西!太师留着他干什么!”
嘴上这么说,瓦剌的士兵还是将朱祁镇的衣服割断,拖着他开始撤离。
至于那两个一直忠心耿耿守护朱祁镇的明人,看样子也没有上前的打算,反正不过是两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这段时间一直被他们严格管控,对于瓦剌的战略安排了解不深,所以袁彬和哈铭有没有逃脱都无所谓。
已经受伤的朱祁镇在此时却忽然爆发出了极大的力气,他抓紧了地面,大声喊道:“大姐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任性妄为,再也不随心所欲了!接我回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瓦剌人自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看出朱祁镇显然不想离开,忍不住大骂道:“真是没骨气!明人都要用炮杀他了,他竟然还在这里死皮赖脸的。”
朱祁镇对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充耳不闻,只是死命地抓住任何一个能让自己留在大同城门前的机会。
三大营最擅长使用三段击的战术,保证火铳射击的连续性,只是弹药数量有限,加之这个战术往往用于应对骑兵,士兵携带的弹药较少,在此情景下难免会有需要补充弹药的时候。
趁着这段短暂的寂静时间,朱祁镇对着城墙大喊道:“大姐姐,皇位我可以让给你,只要你接我回去!只要你让我回家,我可以退位,我可以不在皇宫中待着,哪怕要我去云南也可以,只要让我活着回去……我求你了!我求你!”
在火光与烟尘之中,他想起了过往。
想起自己曾经在姐姐的怀抱中骑马,想起姐姐曾经牵着他的手帮他取暖,想起姐姐曾经送给他的暖耳和手捂。
他的幼年固然有奶奶和父亲的陪伴,但也一样少不了姐姐朱予焕的身影,面对他的命令,姐姐似乎从未反对,只要能尽力做到便不会拒绝。
然而这段哀求已经来得太晚,也距离朱予焕太远,她自然是听不到的。
唯有在城门处躲着的袁彬和哈铭隐隐约约听到了朱祁镇的哀求,然而他们也一样无力帮助朱祁镇传达他的声音。
石亨只能看出朱祁镇在大喊着什么,朦胧听到几个音,并不清楚朱祁镇在说什么。
石亨不由看向一旁的朱予焕,她手中还拿着刚才的弓箭,只是静静地凝望着朱祁镇所在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朱予焕开口道:“把射程最远的手铳拿来给朕。火铳若是填装好了便尽快瞄准点火。”
“是。”
石亨原本还在想这位皇帝是不是在看到朱祁镇的惨状的时候心生怜悯,却没想到她是在思考用什么方式能更快杀死皇帝。
看来这位心狠手辣的程度也丝毫不输玄武门的李二郎。
下面的瓦剌人眼看着下一轮射击要来,自然不会任由朱祁镇死皮赖脸地留下,也顾不上朱祁镇会不会受伤,硬生生地拖着朱祁镇向远处大军的方向逃跑。
紧追他们身后的是火器的狂轰乱炸。
石亨见瓦剌军队逐渐退去,立刻开口问道:“不如臣立刻出兵去追……”
朱予焕摆摆手,道:“也先此番劫掠遇上巡边的军队本就是意外之喜,这次来大同显然也是想最后试探一番朕的态度,早就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若是我军贸然追逐,只怕会中了也先的计,不如派小队人马确认瓦剌的是否真的撤退。”
石亨也明白这一点,顺着朱予焕的话道:“臣这就派斥候去追看观察瓦剌的军队。”
朱予焕将手铳递给旁边的校官,道:“甚好。”她又接着吩咐道:“去知会后面的大军,就近驻扎,随时听候指挥。还有,城门外的那两个,让人放筐子下去,拉上来瞧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