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率兵去追赶剿杀瓦剌的残余部队,朱予焕则是在大同进行简单的巡视。
相较于蓟州,刚刚经历过两场战事的大同要稍微冷清一些,朱予焕则趁此机会将石亨募来的兵检阅了一番,顺便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查看屯田等,同时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每年屯田提供的粮食数量不变,但朱予焕大概过一遍,便能明显感觉到耕种田地的人数和上交的粮食的数字对不上。
登基匆匆,朱予焕还没有来得及核实去年的税粮,不过她对自己辅政那两年的数字还是有印象的,每个人得到粮食的数量和需要缴纳的税粮数量落差极大,已经到了恐怖的地步。
以小见大,朱予焕已经能够猜出边境一线上逃跑的军户数量不在少数。
军户逃跑,屯田荒废,便会造成土地吞并,久而久之,便会成为一块烂疮。
短时间重新拾起荒地不是难事,福建叛乱已经基本平定,跟随叛乱的不少人都可以直接发配边关来种田,可谓是大量的劳力。
但想要在屯田制上做文章,确实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尽管朱予焕经常会做一些违背祖宗的决定,但目前看来还没有可以完美替代屯田制的方式,朱予焕贸然对着屯田动刀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只能如同改土归流一般,先从最简单的入手。
比如兴修水利、提供农具、培肥土地、改良作物等,这些先前朱予焕已经做过一部分工作,缺的是因地制宜的进一步细化。
除此之外便唯有政府的强制措施,将大量可靠的官员外派到各地来监督当地官员。
也多亏朱祁镇走得早,朱予焕还能赶上明年的春闱。
短短半年来不及再准备其他,朱予焕也只能先坐稳皇位,再对整体架构进行微调。
大概巡视了一遍,朱予焕又对当地官员进行简单训话,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蒋贵和张辅。
蒋贵和张辅到底年纪大了,不过考虑皇帝跑得实在是太快,这两位老人家也是日夜追赶,好不容易才追到了大同。
两人先向朱予焕见礼,小心翼翼地确认这位皇帝陛下平安无事。
没缺胳膊没缺腿,也没有被瓦剌人抓走,这下他们总算可以放心,不用担心如王紘等人的批评。
朱予焕让他们两个坐下歇息,自己则是听身边的官吏解释屯田的账目。
张辅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大同守将石亨?瓦剌大军刚刚撤退,若是再杀个回马枪……”
朱予焕闻言道:“把军报拿来给英国公和定西侯好好看看。”
张辅和蒋贵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应该是刘永诚等人已经联合哈密一同突袭瓦剌后方,石亨则带人去与刘永诚完成合围。
朱予焕见两人都有些坐不住,道:“石亨已经带着一部分精锐和募兵去追击瓦剌,你们两个年事已高,朕在后方还有事情要交给你们。”
两人这个年纪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小心问道:“不知陛下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臣等?”
这二人一个是熟人,一个是战友,朱予焕说话也就不必兜圈子。
她扫视两人一番,道:“为此次巡边战死边外的所有战士收拾骸骨、立碑撰说。”
瓦剌的军队大部分都已经退出边境,尽管盔甲等已经被瓦剌和大明双方回收了不少,但皇亲、文臣、武将和士兵们仍然曝尸荒野,朱祁镇已经在肉体和名声上各自死亡,朱予焕作为“后继者”,自然要收拾好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同时也是她收买人心、树立明君形象的好机会。
朱予焕自然知道自己无形中催化了他们的死亡,而这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她也只能在事后尽量补偿。
提到这些跟随朱祁镇外出不幸阵亡的人,张辅和蒋贵都陷入了沉默,官员们原本在翻动账簿和记录的手也慢了下来,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虽然这次大败没有伤及大明的根骨,但对于这些年来始终以强国形象示人的大明来说,仍然是一次面子和里子的双重伤害。
尤其是如朝鲜这样与大明关系紧密的藩属国,必然免不了要到处打探消息、传传闲话。
朱予焕微微挑眉,扫视一圈,反问道:“怎么都不说话了?对朕的旨意有意见?”
张辅和蒋贵连声称不敢。
朱予焕见他们两个的反应,哼笑一声,随后她正色道:“今秋之事固然可耻,但若将可耻之事抛之脑后、就此翻篇,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那才是真的可笑又可悲。所以朕要你们不仅要为此事立碑记录,还要将在大同、土木堡一线阵亡的能够调查清楚的皇亲、大臣、军官、士兵的名姓都记录清楚,供后人哀之、鉴之。若有不清楚的,可以询问自土木堡逃回来报信的石璟等人。”
张辅与蒋贵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一同随军的王振等人……”
如今皇帝下令让锦衣卫指挥使徐恭在京中彻查王振及其同党的罪行,之后都要按律处理, 而按照朱予焕的意思,王振等人的明显在立碑的范围内……
朱予焕的动作停顿片刻,看向两人的目光更多几分诚恳。
“你们也总要给后人留一点吐痰的地方吧?”
张辅:“……”
蒋贵:“……”
“臣等……明白。”
朱予焕见他们仍旧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道:“怎么,还想问朕皇弟的事情?”
这话听着十分含糊,张辅和蒋贵对视一眼,立刻道:“大明如今只有一个皇帝,陛下身体安康,臣等亲眼所见,有何可问。”
朱予焕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想问就问,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她将手中的题本放下,道:“朕亲手结果了他,众人都亲眼所见。”
张辅呼吸一滞,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倒是旁边的蒋贵开口道:“战事紧急,这是陛下权宜之计,况且谁知道那皇帝究竟是真是假……”
“我既然动手了,自然是真的。”
这下蒋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皇帝是天下之主、万乘之尊,岂有在他人面前摇尾乞怜的道理?”朱予焕扫视两人一圈,道:“有两个跟着伺候朱祁镇的护卫回来了,朱祁镇在瓦剌期间都是他们两个在伺候,这次瓦剌究竟是在谁的带领下回来的,又是在谁的授意下公然以皇帝身份叩门的。”
这下张辅和蒋贵已经彻底明白,朱予焕不仅打算将皇位拿过来,连面子都不准备给朱祁镇留。
没有大同这回事,朱祁镇还可以落一个自刎殉国的皇帝名号,但经历了大同这件事,让这么多的士兵看到皇帝公然带着敌军前来叫门,便是将皇帝的正义性扔到地上踩了个粉碎。
想必待到朱予焕回京,便会着手废除朱祁镇的帝位。
没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加正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