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笙静静地听着,伸手给她重新倒了茶,瓷杯上的水汽沾了点在她手背上。
“啧。”
“真好,也有在乎我们小知知的人了。”
她声音温温的,像泡在茶里的糖,慢慢化开。
“我年轻时候跟年年闹别扭,不小心把他最喜欢的小提琴摔了,那是他拿生命喜欢的东西。”
“就像,我喜欢钢琴一样。”
“他当时眼眶一下子红了,但是我不知道,后来心疼得偷偷哭了半宿。”
陆知宁捏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顿。
“你还敢摔他的宝贝小提琴?”
“是不小心,他那么喜欢、那么珍惜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说摔就摔。”
姜笙指尖在茶杯沿上轻轻划了圈,水汽沾在指腹,凉丝丝的。
她抬眼时,眼底带着点回忆的软,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
“那天他攥着琴盒说想和我一起去参加音乐会的排练。”
“是我的问题, 我当时对我的琴艺很不自信,我真的就是在逃避……”
她顿了顿,嘴角撇了撇,带点自嘲的笑意:
“真的就是有点压抑到崩溃的感觉,我很喜欢,但我觉得我不够优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可能就是攒了好久的情绪,就……”
“就一下子全部发泄到他身上了……”
“结果走的时候脚下一滑,把他的琴盒碰到了地上,锁扣崩开了,琴身磕在桌角,裂开好大一道口子。”
姜笙的声音轻了些,似乎现在回想起来也会感到难过。
“那把琴是他恩师留给他的,对他来说,比命还金贵。”
“他蹲下去捡琴时,指尖都在抖,忽然我就慌了,想说‘对不起’,嘴却像被黏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陆知宁捏着茶杯的手慢慢收紧,指腹硌在杯沿的花纹上,有点疼。
她想起那天雨里,男人被她踹得踉跄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
她也像那样无措。
“后来呢?”
她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
“后来他没怪我。”
姜笙笑了,眼尾的细纹里盛着暖意。
“连夜抱着琴去找老师傅修,第二天一早敲我家门,琴盒擦得锃亮,他红着眼圈用很蹩脚的中文跟我说‘想听你弹琴’。”
她看向陆知宁,目光软得像初春的风:
“那个时候我嘴上骂他神经病。”
“但是很久之后他想起这件事,他跟我讲,他觉得我当时很难过。”
“他记挂的,好像从来都是……”
“我是不是在难过、在生气,我所有的情绪,他都好像感同身受一样……”
陆知宁低头盯着杯底的茶叶,那些蜷曲的叶片泡得发胀,像她心里翻涌的乱糟糟的情绪。
刚才还硬邦邦的肩膀,不知何时悄悄塌了些,发梢垂下来遮住眉眼,只能看见她抿紧的唇瓣,泛着点白。
她当时哭了。
他看到了。
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但是他好像知道。
他好像真的都知道。
即便她让他滚,让他不要可怜她。
他还是会说,只是因为是她。
“我踹他的时候,他还是把我护在怀里。”
她忽然低声说,声音闷在喉咙里。
“他怕我淋雨。”
“说明他在乎。”
姜笙笑了笑,眼尾的细纹里盛着暖意。
“我们知知什么时候这么拧巴过?”
“喜欢就喜欢,后悔就后悔,坦坦荡荡的才像你。”
坦坦荡荡……
陆知宁攥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杯沿的温热烫得她指尖发麻。
是啊,她陆知宁什么时候这么拧巴过?
在酒吧跟人拼酒,输了就仰头再干三杯,从不耍赖;
赛车场被人挤兑,踩油门追上去把对方甩在身后,从不憋着;
就算是小时候在孤儿院,被抢了馒头也会攥着拳头抢回来。
开枪从不眨眼的人,哪像现在这样,揣着点心思藏藏掖掖,还把在乎的人推得老远。
妈的。
她是不是有病?
陆知宁忽然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的狼狈,
“行吧,我承认,我是挺没种的。”
“对嘛。”
姜笙忍不住笑了。
“这才像我们知知。”
陆知宁抬眼,对上姜笙含笑的目光,忽然觉得心里那点堵得慌的东西,像被戳破的气球,“嘶”地瘪了下去。
她往姜笙身边挪了挪,肩膀往姜笙胳膊上一靠,发顶蹭着对方的旗袍袖口,尾音带着点没察觉的委屈:
“怎么办姜姜女士,越来越喜欢你了……”
姜笙被她软乎乎的语气逗笑,抬手捏了捏陆知宁的脸颊,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带着点故意的戏谑:
“那可不行,我家年年该吃醋了。”
她说着,眼尾弯起的弧度里盛着藏不住的甜蜜,像揣着颗糖,轻轻一抿就化出甜来。
小家伙见了,把小脸蛋往黎初落怀里里埋,露在外面的小耳朵红扑扑的,乳牙尖尖蹭着黎初落的衣领,奶声奶气地嘟囔:
“知知妈咪…羞羞……”
陆知宁拧眉,捏了捏他腰上的的软肉。
“哪羞了?”
小家伙被捏得痒痒的,往黎初落怀里躲,大眼睛亮晶晶的,忽然伸出小胳膊抱住妈咪,脸颊在她衣襟上蹭来蹭去,像只求抱抱的小奶猫:
“嗯…我也撒娇……”
黎初落被他蹭得笑出声,清冷的眉眼弯成了月牙,抬手托住他的小屁股往上颠了颠,声音轻得像羽毛:
“你也撒娇?”
“对的……”
小家伙把脸埋得更深,小奶音闷闷的。
“妈咪抱…舒服……”
“切,臭小子,还不是跟我学?”
陆知宁被他逗的轻笑,她手上把玩着茶杯,无聊的紧:
“姜姜女士,说好今天逛一逛的,不能只喝茶啊。”
“那还不快把你那些好玩的地方分享出来?”
陆知宁下意识拧了拧眉,指尖蹭过发梢带起点碎毛,脸上难得露出点不好意思:
“我那些…小孩儿去不了……”
“要不…购物?”
姜笙抿了口茶,点点头。
“可以啊,正好给我们年年买礼物。”
小家伙一听,立马抬头,小奶音软乎乎的:
“带我嘛?”
姜笙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敲,笑着看他:
“你想去啊?”
“对的……”
小家伙使劲点头,小肉手拽着黎初落的衣襟晃了晃。
“想跟漂亮外婆、妈咪、知知妈咪一起……”
“妈咪呢,会不会累?”
姜笙的目光转向自家女儿,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黎初落眼皮微微发沉,长睫像疲倦的蝶,搭在眼下投出浅影。
她正迷迷糊糊靠着椅背,被这声问唤回神,下意识按了按腰侧,扯出个浅淡的笑:
“还好,就是有点困。”
黎初落低头,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眼底的倦意怎么也藏不住:
“妈咪明天带宝贝去好不好?爹地还在外面等。”
“嗯…爹地在……”
“可以哒……”
巷口。
黎初落牵着小家伙的手慢慢走。
小家伙另一只手紧紧抱着杯橙黄色的果茶,吸管咬得扁扁的,走两步就晃一下,杯壁的水珠顺着他的小肉手往下滴,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念叨:
“爹地…喝……”
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巷口。
走近才发现里面的人正低头看着文件,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滑动。
黎初落抬手,指节轻轻敲了敲车窗,声音被风卷得很轻。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眉头微蹙,显然还没从工作里抽离,直到视线落在黎初落脸上,那点紧绷才慢慢松了,眼底浮起浅淡的笑意:
“这么快?”
“嗯,怕你等的无聊。”
“不过霍总倒是很会给自己安排时间。”
“喏。”
黎初落把手里的果茶递过去,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带点杯子的暖意。
男人喉结轻轻滚了滚,眸底的冷意像被这杯果茶捂化了,淌出些柔软的光,连带着声音都低了几分:
“给我的?”
“嗯。”
他下意识抬手去接,手腕微转,袖口往下滑了寸许,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红痕。
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了下,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血渍。
黎初落目光倏地顿住,递果茶的手也停在半空,刚才还带着笑意的眉眼瞬间蹙起,声音里漫上点不易察觉的紧:
“手怎么了?”
霍御宸这才低头瞥见,像是刚发现似的,指尖随意拢了拢袖口想遮住,语气轻得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
“没事,不小心蹭到了。”
黎初落没信,将小家伙抱上了车,自己绕到副驾驶坐了进去。
她把他的平板随手放在中控台上,声音温温的,尾音却带着点没说透的坚持:
“伸手。”
男人看着她眼底那点执拗,喉结轻轻滚了滚,终究没再犟,乖乖伸直了手臂。
黎初落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几道划痕交错着,最深的那道边缘泛着青黑,明显是被刀刃蹭过的痕迹。
她抬眼时,眼底没什么波澜,只有一片沉沉的黑,像蒙着层薄冰:
“打架了?”
“嗯。”
男人应得低,声音压在喉咙里,带着点含糊的认罚意味,没敢抬头。
“几个人?”
“五个。”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指尖上。
她指尖微凉,轻轻将他的袖口往上翻。
“他们拿刀,你敢肉搏?”
“算不上。”
黎初落没移开目光,那片沉沉的黑依旧覆着薄冰,语气平得像结了霜的湖面:
“很骄傲?”
男人喉结猛地滚了滚,像是被这句话烫到,慌忙抬眼时,撞进她眼底那点藏在冰下的疼,瞬间慌了神。
她生气了。
“没有。”
他终于又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比刚才更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下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