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 又是一场春雨
心情 心忧参半
曲珍半月无消息,
敬之快马来山南。
吐蕃似有撤军意,
不打疼了他还来。
山南总督府的书房沉浸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中,唯有一盏鎏金兽首烛台散发着昏黄的光。铜漏里的水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心头。我凝视着摊开的羊皮地图,吐蕃疆域上那点朱砂标记的逻些城,在摇曳的烛火下忽明忽暗,宛如一颗随时会迸裂的血珠。杨景宇出使西夏的捷报已快马加鞭传回三日,党项狼旗想必已在河西走廊猎猎作响,可曲珍率领的暗桩小队,却像坠入深渊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忽然,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雕花木门\"砰\"地被撞开,裹挟着沙尘的风扑面而来。高敬之官服歪斜,发冠半坠,额角的血痂还泛着暗红,玉笏板在他颤抖的手中碰撞出细碎声响。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筋骨:\"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我摩挲着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那是曲珍离宫时塞给我的。记得她将玉佩塞进我掌心时,指尖还带着洱海边的凉意,眼神却如火焰般炽热。此刻烛火跳动,将高敬之脸上的狼狈与惶恐照得清清楚楚。我扯动嘴角,却只牵出一抹比寒霜更冷的笑意:\"高指挥使这副模样,倒像是刚从修罗场爬出来。暗桩难安、商路受阻,这些早就在意料之中。起来吧。\"
高敬之如筛糠般起身,官袍下摆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他警惕地瞥向门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保皇司三日前截获飞鸽传书......事关淑妃娘娘。\"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握着玉佩的手青筋暴起。窗外,布谷鸟突然发出一声急切的啼鸣,惊起满树欢噪的画眉。待侍卫们鱼贯退出,厚重的木门彻底隔绝外界声响,我听见自己沙哑得近乎破碎的声音:\"说!\"
\"吐蕃王廷城防突然如临大敌,达朗玛的亲信正在挨家挨户搜捕。\"高敬之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字字透着寒意,\"有人告密,淑妃娘娘与高副统领刚进入吐蕃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就已经被摧毁。\"他小心翼翼地偷瞄我的脸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卑职已连夜调遣暗卫营精锐,此刻正潜伏在唐古拉山口待命!\"
死寂瞬间笼罩书房,唯有铜漏的滴答声愈发清晰刺耳。我想起半月前那封密信里的曲珍,她身着吐蕃贵族华丽的织锦长袍,周旋在失势的赞普后裔之间,眉眼间尽是运筹帷幄的自信。那时我还对着信笺轻笑,说我的淑妃比男子更有胆识与谋略。
\"这么说,吐蕃不会内乱了?\"我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宝剑上,剑穗在穿堂风中轻轻晃动,恍若幽灵的叹息,\"西夏本不可信,吐蕃一旦诱以重利,我军又只能与吐蕃死战了。\"
高敬之的脊背瞬间绷成一张满弓,脸色煞白如纸:\"臣......臣无能......\"
\"无能?\"我猛地转身,烛火将我的身影投射在墙上,化作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案上的茶盏被我狠狠扫落,瓷片四溅的清脆声响中,高敬之如惊弓之鸟般瑟缩了一下:\"十日前你还说淑妃一切顺遂,如今却告诉我所有暗桩全军覆没!\"
高敬之突然扯开官袍领口,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狰狞鞭痕,新伤旧疤叠在一起,触目惊心:\"陛下,这是卑职三日前自罚的!保皇司上下已连审七夜,叛徒的尸首此刻正高悬在大理王都城门外!\"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声音里带着近乎绝望的嘶吼,\"但求陛下再给卑职十日,定将淑妃娘娘毫发无伤地带回!\"
我死死盯着他胸前还在渗血的伤口,恍惚间想起五年前,那个背着中箭的我穿越敌营的家伙。深吸一口气,我弯腰捡起半块锋利的茶盏碎片,任其在掌心碾成齑粉,刺痛从掌心蔓延至全身:\"暗卫营听你调遣,但若是再出差错......\"碎片深深扎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高敬之,你我都清楚保皇司的规矩。\"
\"臣明白!\"高敬之重重叩首,额头与青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若救不回淑妃,卑职甘愿以死谢罪!\"
夜风裹挟着桃李芬芳拍打着窗棂,带来春夜的气息。望着高敬之远去的背影,我握紧染血的拳头。
高敬之离去后,我独自坐在摇曳的烛火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案上的裂痕,曲珍生死未卜的焦灼、吐蕃铁骑的威胁、西夏局势的诡谲,在脑海中搅成一团乱麻,勒得人喘不过气。
“陛下,山南总督谭新宇、御林军统领俞家兵求见!”门外侍卫的通传如惊雷炸响。
我猛地攥紧案角,将翻涌的情绪尽数压下,沉声道:“宣。”青铜烛台上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恍若暗藏杀机的巨兽。
谭新宇玄色披风沾满暗红泥渍,甲胄缝隙间还渗着未干的血迹,宛如刚从修罗场归来;俞家兵银亮的锁子甲泛着冷芒,腰间长剑的穗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周身萦绕着令人不安的肃杀之气。二人踏入书房,同时单膝跪地,甲胄相撞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参见陛下!”
我凝视着谭新宇染血的护腕,声音冷如寒冰:“深夜求见,所为何事?”
谭新宇猛地抬头,素来刚毅的面庞此刻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兴奋:“陛下!吐蕃大军正在拔营!”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保皇司密报,达朗玛已得知西夏铁骑横扫河西的消息!”
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尖。我豁然起身,腰间玉佩“啪”地撞在桌案上,震得烛泪飞溅:“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谭新宇膝行半步,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青砖上,“探子亲眼看见吐蕃人焚烧辎重,驱赶牛羊,连夜朝逻些城方向撤退!”他喉结剧烈滚动,“这是天赐良机,陛下!”
书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俞家兵突然跨前一步,锁子甲发出细碎轻响,他浓眉紧蹙,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谭新宇:“谭总督,达朗玛素来狡诈,这会不会是诱敌之计?”话音未落,他转向我,眼中满是忧虑:“请陛下三思,莫要中了奸计。”
谭新宇霍然起身,玄色披风如怒浪翻卷,他腰间战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面容狰狞:“俞统领莫要长他人志气!”他猛地指向窗外,“此刻吐蕃军营人心惶惶,正是我军痛打落水狗的绝佳时机!”猩红的血丝布满眼球,“末将愿率三万铁骑,追着吐蕃人的屁股杀!定要让他们血洒归途!”
我缓步走到二人中间,烛火将三人的影子叠成扭曲的修罗。谭新宇的狂热、俞家兵的谨慎,在眼前交织成战场的幻象。想起曲珍可能正身陷逻些城的囹圄,想起达朗玛那张傲慢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谭新宇,你可知朕要的是什么?”
谭新宇“咚”地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请陛下示下!”
“朕要达朗玛疼!要他痛!要他伤筋动骨!”我突然踹翻身旁的矮凳,轰然巨响中,抽出俞家兵腰间长剑,剑锋直指北方,“不仅要让他知道大理的刀锋有多利,更要让他连屁股都坐不稳!”剑身映出我扭曲的面容,“你,能做到吗?”
谭新宇脖颈青筋暴起,像头被激怒的雄狮:“末将愿立军令状!若不能将吐蕃人打得跪地求饶,提头来见!”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尚未愈合的箭伤,“这道疤,就是为吐蕃人留的!”
我将剑重重插回剑鞘,震得剑穗狂舞:“俞家兵,你率御林军为后援。若谭新宇有失,你提剑斩了他——连同你自己!”
俞家兵神色一凛,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
目送两人消失在夜幕中,我握紧染血的拳,望着北方天际。春夜的风卷着沙尘扑在脸上,却吹不散眼底的杀意。达朗玛,我要让你的王座在马蹄下震颤。曲珍,等我。待凯旋之日,定以吐蕃万千首级,换你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