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洪承畴位于秦王府西侧的内阁首辅官邸外。
两名值守的兵丁斜倚在朱漆剥落的门柱旁,眯缝着眼,任由微凉的阳光懒洋洋地铺满全身,仿佛如今混乱的时局与他们并无关系。
然而,仅两门之隔的正堂之内,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秦明小朝廷的三根擎柱,此刻却已吵得面红耳赤,几近决裂。
上首主位,洪承畴面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重重叩击着紫檀木的扶手。
下首的孙传庭更是须发戟张,胸膛剧烈起伏,一双锐眼死死盯住对面之人,几乎要喷出火来。
而被二人发难之人,正是坐在侧席的曹文诏。
孙传庭的声音因激愤而微微发颤:“曹文诏,太原之役,十万精锐!那是我等苦心孤诣积攒的本钱!是你亲领的虎狼之师!怎么就一夕之间,化为齑粉!你究竟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音未落,洪承畴那低沉压抑的声音紧随其后,立马补上道:“文诏,此役干系太大!十万将士喋血,晋西门户洞开!你身为主帅,难辞其咎!今日,你定要给我二人,给朝廷一个交代!”
“洪大人!孙大人!”
“文诏为败军之将,本该无颜面对二位大人,可有一事,文诏今日纵使是身死,也要告于二位大人!”
“你且说来!”
洪承畴目光骤然一凝,下首孙传庭脸上的狂怒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与凝重的专注。
曹文诏当即面带苦楚,不紧不慢的将此战的全经过一一道来。
从大军开拔时的踌躇满志,讲到一路诱敌深入的排兵布阵。
从起初试探性进攻的胶着,讲到了汉军用火枪堂堂之阵正面击溃明军的经过。
曹文诏详细描述了战场上双方的调动,以及三大总兵溃败之事。
将事情说完,曹文诏长舒一口气,骤然起身嘶吼道:“洪大人!孙大人!此战之败,非战之罪,实乃人心崩坏!
那三大总兵临阵之际,畏敌如虎,号令不行!延绥镇率先动摇,宁夏军一触即溃,甘肃军更是望风而遁,弃袍泽于不顾!
正是这三人临阵脱逃,致使大军一溃再溃,军心顷刻瓦解!
这三人才是祸国殃民、断送我大明根基的罪魁祸首!”
吐出了最后一字,曹文诏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上首的洪承畴:“洪大人身为内阁首辅,执掌节钺,此等临阵脱逃、陷大明于危亡的蠹虫败类,万不可姑息!定要将他们明正典刑,以正我大明军法啊!”
听完了曹文诏的论述,洪承畴顿时沉默了,孙传庭也微微抽了抽脸皮。
过了良久,洪承畴才摸着长须叹道:“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是老夫错怪了文诏!”
假模假样的安抚了一番曹文诏,洪承畴对于三大总兵的处置闭口不谈。
处置这些人,真是笑话,离开了三边的支持,秦明小朝廷能不能正常运转都是个问题。
洪承畴不敢赌,孙传庭也不敢赌……
堂上气氛正凝重间,二人都注意到了曹文诏的神色变的黯淡起来。
“榆林急报!北虏察哈尔部经河套鄂尔多斯,发兵五万,昨日已占领了白城子,正欲越过长城南下!”
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高呼,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什么!”
洪承畴不敢置信的将塘报接了过来,放眼看去整个人已是浑身颤抖。
“我军新败,北虏竟要趁火打劫!”
孙传庭也大吼了一声,眼神之中的杀意已是藏不住了。
原来因为历史的变化,再加上后金一次次被汉军击溃。
皇太极忙着防范汉军征辽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心思远征蒙古。
这样一来,本该被后金打的哭爹喊娘的察哈尔部却在林丹汗的带领下开始了复兴。
今年又是个大旱之年,草原上的牧草都成片的枯死。
林丹汗早就有了南侵之意,想要打一打大明的秋风来弥补察哈尔部的损失。
但孙传庭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强邻,一直负责整顿三边的防务,察哈尔部没有任何犯边的机会。
可如今汉明两军一交战,林丹汗这条恶狼终于找到了机会。
趁着榆林边军北上的机会,竟敢带着五万草原骑兵南下。
“孰不可忍!必须要予以痛击!”
洪承畴因为愤怒,面色已经涨的通红敲打桌案。
“洪大人高见,下官认为也因如此,北虏历来是我朝大敌,此次定要打的这些蒙古鞑子不敢犯边!”
“可如此一来,那便是两线开战,我军又是新败,如果放任汉军长驱直入的话,西安可能不保啊!”
洪承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就连半白的胡子都在颤抖。
孙传庭也感手足无措,同样对于两线开战毫无信心可言。
正在这时,曹文诏突然起身喊道:“二位大人!局势危如累卵,断不可腹背受敌!下官斗胆进言!”
曹文诏再次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道:“那汉军天子刘平,亦是边镇厮杀出来的老行伍!北虏铁蹄叩关,边民涂炭,此等景象,他岂能无动于衷?
骨子里那份边军的血性是丢不了的!如今太原已失,凭我等残兵,想从汉军虎口夺食,无异痴人说梦!与其坐等两面夹击,粉身碎骨,不如……”
“文诏的意思是?”
“不如暂且放下这血仇,遣使与汉军议和!言明利害,先手对付北边那群豺狼!待扫清塞外烽烟,稳住北境,太原之事,再作长远计较,方有一线之机啊!”
听了曹文诏的话,洪承畴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而是反问道:
“那刘平非是易与之辈,如今汉军兵锋正盛,席卷三晋之势已成!刘平会甘心止步?会信我等的诚意?会放着唾手可得的秦晋大地不取,反与我等联手?文诏,这岂非是你的一厢情愿?”
长久的沉默再次笼罩正堂。洪承畴疲惫地闭上了眼。
“事在人为,总归是要一试的洪大人!”
“罢了……文诏,此议既由你出,其中利害得失,你最为清楚,
此事,便由你曹文诏全权负责!”
“谢洪大人信任!”
无奈的洪承畴和孙传庭,最终还是同意了曹文诏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