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缓缓碾过松软的沙土路,扬起阵阵细碎的尘土,晃晃悠悠间,三日时光转瞬即逝。起初还叽叽喳喳的少年们,如今已被旅途磨去了浮躁,在车厢里安静规矩了许多。
待望见长安明德城门那巍峨的飞檐仿佛要刺破云霭,朱红大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时,就连少年中最为沉稳的虎子和赖二喜,也不禁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整理起有些褶皱的衣衫。
踏入长安明德城门,少年们下了马车步行,一股混杂着马粪、香料与脂粉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街边店铺鳞次栉比,酒旗随风招展,吆喝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闹非凡的市井画卷。
到底是少年心性,虎子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赖二喜紧紧拽着他的袖口,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街边的吃食摊子,喉咙里不住地咽口水。
林康骑马在前,回头低声提醒:“都紧跟着,别乱跑!” 少年们这才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角,迈步往城里走去……
两日后,长安城东区第三街第五坊,也就是盛名在外的平康坊内,醉仙楼照常挂着招牌。只是原本敞开迎客的大门紧闭,门前不见往来食客,只有几个壮汉守着,见人靠近便冷声驱赶。
街坊们私下议论纷纷,都知道这城里有名的酒楼,已悄无声息换了主人,连里头飘出的酒香,似乎都透着股不一样的味道。
酒楼后宅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弥漫着凝重的气息。林康端坐在首座,周身散发着沉稳的气场,让人不敢小觑。
堂中立着十二个人,既有虎子、赖二喜这样神色紧绷的少年,也有面容沧桑、腰间悬着兵刃的精壮汉子,角落里还站着两个系着围裙的厨娘。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林康身上,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林康目光将屋内十二人逐一扫过,神色肃穆,沉声道:“醉仙楼交接已妥,咱们的人也都部署到位。明日便是黄道吉日,酒楼开市。从明儿起,酒楼里的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们出面打理。”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你们都是我从林家带出来的人,我知根知底,也信得过你们。往后醉仙楼明面上,后厨采买、堂面招呼、账房收支,每一样都要按照此前交待的细则来,务必让酒楼做得红火热闹。”
林康话锋一转,话音压低,带着警告的意味,“但最要紧的是私下探查情报、传递消息的暗号,一个字都不许记错。稍有差池,不仅会丢了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整个林家,可莫要辜负林家的托付。”
屋内一片死寂,烛火摇曳的光影里,少年们绷直了脊背,厨娘捏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泛白,几个汉子手按刀柄,无声地应下了这份沉甸甸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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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江陵宫殿内灯火通明,琉璃宫灯将汉白玉石阶照得恍若白昼。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惊起几羽栖息的夜枭,扑棱棱地掠过雕龙画栋,为这寒冷的夜景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刘长宏目光紧紧盯着手中的两份军报,神色复杂难辨,烛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将他眉头皱起的纹路映得更深。
单雄信猛地顿住来回踱步的脚步,靴跟重重地磕在青砖地上。他拧着眉,目光如炬地看向案前的刘长宏,沉声道:“救与不救,长宏你倒是给句准话!”
与二人神色凝重焦灼截然相反,韩世谔神态自若地斜倚在椅上,月白锦袍半敞,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玉坠,似笑非笑地扫过厅内紧绷的气氛。烛火摇曳间,他那慵懒的姿态与周遭的剑拔弩张显得格格不入,“要我说,许绍那摊子事儿大可丢开手。咱们既已拿下硖州,何必再为他费神?”
单雄信眉头紧锁,苦笑着摇头反驳:“韩兄这话虽在理,但在报捷的军报里,李靖特意嘱咐,许绍在硖州颇得民心,若我们能设法为其救治,不仅能解其困局,更能借此安抚硖州百姓,往后咱们在硖州经营也容易得多。”
韩世谔闻言懒洋洋地撑起身子,指尖仍把玩着玉佩,漫不经心地说道:“上阵杀敌、攻城略地,咱们自然不在话下。可救治垂死之人,那可并非我等擅长之事,何苦蹚这浑水?要我说,安抚硖州百姓,撒些钱粮收买,再亮一亮刀枪立威,比救人可省事得多。”
顿了顿,韩世谔指尖叩了叩座椅扶手,神色难得正经起来,继续说道:“药师想救许绍,不过是心结作祟。他本奉令驰援硖州,却因李瑗从中作梗,又在归州被萧铣军缠住,才落得如今局面。等这口气缓过来,他自会明白轻重。”
“再者咱们这儿又没有孙思邈坐镇,如何承诺能救活许绍?” 韩世谔嗤笑着摇头,不经意间瞥见刘长宏抬眸看来,他那双向来慵懒的眼瞬间凝住笑意,狐疑道:“莫非…… 你们……”
刘长宏轻叹了口气,缓缓从席上起身,沉声道:“确实如此。起初收到捷报时,我便觉得蹊跷,比预计足足迟了两日。如今看来,竟是另有隐情。”
他踱步至烛火旁,望着跳动的火苗沉吟道,“原以为其中有诈,反复比对两份军报,倒不像是设的局。既然如此,不妨让元正走一趟。左右不过耽搁两三日,或许能解了这困局。”
单雄信紧绷的肩头微微松弛,颔首认同。反观韩世谔,神色瞬间凝重如霜,他直起腰身,目光锐利如鹰:“但元正一行人明日就要启程返程,时间紧迫!万一救治不成……”
刘长宏抬手止住他的争辩,广袖扫过案几,烛火骤然明灭不定。“药医不死人,” 他望着摇曳的火苗,声线裹着冷意,“若许绍命数该尽,便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届时我等也算仁至义尽,再依兄长所言,撒钱粮收民心,亮刀枪立军威,还怕镇不住硖州?”
说罢,刘长宏眉眼间的冷厉骤然褪去,转而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浅笑:“至于元正,我已让人去唤他前来商议。以他的性子,想来不会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