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渐渐稀疏,窗棂外的墨色悄然淡去。起初,天际只泛起一抹鱼肚白,紧接着,微光如同碎银般缓缓漫过檐角,最后一缕夜色正被晨光一点点蚕食。庭院里的青砖,也在这光影变幻中,渐渐显出原本的黛青色,仿佛在昭示着新日即将破晓。
林安垂手肃立在阶前,他凝望着天际逐渐被晨曦晕染开来,飞檐的轮廓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银边。晨雾裹挟着露水冷意,悠悠漫过回廊,他竟不知不觉看得失了神。
直至脚步声渐近,林安才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只见少年踏着满地如碎金般的晨光走来,笑音里带着几分调侃:“安叔好兴致,天还没大亮就候在这儿,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安转过身,目光扫过少年衣角沾着的草屑,眉头微微一蹙:“武轩,你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没?咱们卯时三刻便要启程,可别到时候手忙脚乱落下要紧物件。”
刘武轩仰头露出爽朗的笑容,眉眼弯成月牙:“安叔放心!昨儿我就把该带的物件清点妥当,包袱早捆得结结实实,连你说的火折子都多备了两筒!”
林安紧绷的肩头终于松弛下来,他抬手虚指身后偏殿,压低声音道:“既都安排好了,便只等家主起身。”
刘武轩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目光落在紧闭的雕花木门上,沉吟道:“这会儿辰光尚早,卯时都还没到呢。我听说昨夜家主被急召议事,折腾到后半夜才回,估摸着这会儿还在歇着……”
话音未落,殿内忽地传来林元正低沉有力的声音,透过雕花木门清晰传来:“都进来吧,我早已起身收拾行李,你们来的正好,我有事交待。”
林安与刘武轩皆是一怔,彼此交换了个意外的眼神。随着 “吱呀” 一声门轴转动,两人踏入殿内,摇曳的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只见案上搁着半盏早已冷却的浓茶,显然已放置了许久。
林元正背对着二人,正专注地俯身整理药箱,瓷瓶与陶罐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轻响。他指尖动作不停,声音低沉而笃定:“我们的行程生变,得先绕道去硖州一趟。”
“硖州?” 林安神色微微一变,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旋即拱手沉声道:“绕道硖州,也不过多耽搁两三日的事,稍后我去交待一声便是。”
说罢,林安垂手肃立,脊背绷得笔直,喉结微微滚动,眉头轻蹙,右手无意识地在袖中掐算着时辰,嘴角微动,似在默数路程与物资,连衣角被晨风轻轻掀起都浑然不觉。
刘武轩倒是浑不在意,晃着步子凑上前,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家主,你这会儿倒腾药箱,难不成硖州有什么病患等着咱们?” 他歪着头,目光好奇地在药箱上打转,全然没将行程变更当回事。
林元正手上动作未停,将一株干枯的艾草放入药箱夹层,声音沉稳如旧:“不错。那人重伤缠绵多日,又急怒攻心,内里脏腑怕是已伤了根本,不过隔着路程未曾亲至诊脉观色,此刻也不好妄下定论。”
“噢,原来如此!” 刘武轩恍然点头,眼神中透着跃跃欲试,“那咱们何时启程?早点动身,说不定还能赶在晌午前过青崖渡口!”
林安原本垂眸思索行程细节,闻言抬眼,目光看向林元正,喉间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显然也在等对方敲定启程的时辰。
林元正将药箱盖子轻轻扣上,发出 “咔嗒” 一声清脆轻响。他直起身子,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箱盖上的铜锁,沉吟少许才开口:“宜早不宜迟。待会儿先去给单统帅、刘师和伯父辞行,我们便出发,卯时出行罢。”
林安颔首应下,转身时瞥见林元正眼底藏着的倦意,语气忽地柔和下来:“家主昨儿也没歇息安稳,路上若乏了,只管在马车上眯一会儿。”
林元正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低头继续整理着药箱,晨光顺着窗棂缓缓漫进来,在青砖上投下狭长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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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碾过碎石路,车厢吱呀摇晃。林元正歪靠在软皮座椅上,憔悴的脸隐在晃动的阴影里,墨色长发散落肩头。林安轻手轻脚地靠近,见他睫毛微颤,似在浅眠,便屏息将一袭绣着暗纹的厚裘缓缓覆上,生怕惊醒了这难得的休憩。
车厢内弥漫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呀声,刘武轩一反往日的活力,整个人倚在车壁上,木雕般凝望着车窗外。晨光斜斜照进来,在他侧脸投下明暗交界,随着马车颠簸,江陵城巍峨的城楼逐渐缩成地平线上的剪影,他眷恋的眼神里,藏着道不明的离愁。
林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自然明白这份眷恋从何而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探过身去,抬手轻轻按了按刘武轩紧绷的肩头。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用沉稳有力的拍抚,将千言万语化作最实在的慰藉。
刘武轩恍然回神,扭过头冲林安扯出个勉强的笑,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这破路颠得人骨头都散了。”
说罢,他却在触及对方安抚轻笑的目光时泄了气,垂眸盯着靴面上的泥点,嘴里呢喃道:“也不知道这次走后,何时再能与阿耶、舅舅他们再聚。”
林安喉头微动,想说些宽慰的话,最终却只是将掌心的温度又加重了几分,车外传来马嚼铁的叮当声,混着此起彼伏的车轮碾地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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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蜿蜒的黄土道,扬起的尘雾在寒风中翻涌。奔波两日,硖州城已赫然在目。
林元正掀开沾满尘土的车帘,目光所及是硖州城残破的瓮城,城墙下尚未清理的焦木残骸。一阵腥风卷着腐草味扑面而来,护城河上还散落着未及掩埋的尸体,白花花的骸骨在日照下泛着冷光。
进城时,林元正注意到街道两侧的店铺大多用木板钉着门窗,偶尔有百姓匆匆而过,皆是低眉敛目,神色悲戚,惧色未却,脚步匆忙。街角处几个无人看顾的孩童在玩泥巴,堆起的土堆上插着折断的箭杆,被太阳晒得发白。
马车拐过一座断了栏杆的石桥,林元正隔着窗纱,望见高处一座尚未完工的望楼,楼身歪歪斜斜地插着几根梁木,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这座刚经历战火的城池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