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心中自然记挂着清清,却又比谁都明白现实的残酷。
她已经成婚,封无痕又是多疑善妒的性子,自己贸然现身只会徒增她的困扰。
更何况虞紫苏已明确告知他清清安然无恙,因此他强自按捺着不去寻她。
可此刻他从慕容英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他指节捏得发白,衣袖无风自起。
慕容英却轻笑一声,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去。
“多说无益,你不如亲自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然翻窗而出。
景深眼中寒光乍现,移形换影的身法施展开来,瞬息间已追至殿外。
月光下他并指如剑,点向慕容英肩井穴。
慕容英仓促回身格挡,却仍被指风扫中左肩,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强忍痛楚笑道,“‘雁回九霄’武功果然冠绝天下。”
此时四周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数十名侍卫举着火把前来。
景深负手而立:“束手就擒,可饶你一命。”
慕容英并不回答,脸上笑意不减。
侍卫围拢而上,恰在此时,他袖中扬出一把白色粉末,并掷出三颗霹雳弹。
“轰”的巨响中,烟雾弥漫。
景深急退数步,挥袖震开烟雾,却见地上已倒了五六个侍卫。
面色赤红如血,头发蜷曲炸开,已然昏迷不醒。
“陛下,可要命人去追?”一旁侍卫请示道。
“不必了。”
景深蹲下身,凝视着地上中招的几人,眸色深沉。
“传太医来。”
这熟悉的药性,天下只有清清一人能做到。
慕容英竟真与她有过接触......
“来人。”景深霍然起身,月光在他龙袍上镀了层寒霜。
“天亮后宣安宁郡主进宫。”
侍从还未及应声,便见他阖上了眼帘。
“......罢了,不用去了。”
待众人退尽,景深独坐御书房内。
天光渐晓,他抬手卸下冠冕,换了一身常服。
“陛下,该上朝了......”
老太监捧着朝服在门外轻声提醒,却只听得见穿堂风卷动案上奏折的声响。
他迟疑地推开门,只见满地文书如雪片翻飞,哪还有天子踪影。
虞紫苏指尖摩挲着边境文书,半日过去,字只在眼前浮游,半点也未入心。
昨日所见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那个曾经明媚如朝阳的姑娘,如今憔悴得像个纸人。
腕间小青蛙红绳松松垮垮地悬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嶙峋的骨节间脱落。
虞紫苏方要伸手,清清便惊惶后缩,药碗应声而碎。
“爹,救我......”
一声呜咽如惊雷劈中了虞紫苏。
清清竟连她都认不得了,还把留胡子的下人错认成已故的孟铁心。
“你明明应承过会善待她!”
虞紫苏厉声质问,双肩止不住轻颤。
封无痕恍若未闻,只慢条斯理捻起一炷安神香。
甜腻花香弥漫开来,不多时清清便蜷着身子安静下来。
“我自然待她极好。”
封无痕眼底漾着柔情,小心翼翼将赤足的清清抱起,锦被裹得严严实实。
“只要她不离开我,只要她完全接受我。”
经年累月的等待,彻底占有她已经成了执念。
可他的骄傲偏不许他在她神志昏聩时趁虚而入。
他要她自己愿意。
“又是‘只要’!”
虞紫苏提高了音量,“你有这样、那样的条件,也敢说是对她好?”
封无痕笑而不答,眸中癫狂与痴迷交织。
“郡主?”
侍从的呼唤将虞紫苏拉回现实。
她猛地放下了公文,骤然起身。
“备马。”
马车刚在宫门前停稳,值守的禁卫统领便走了上前。
“我有要事禀报。”虞紫苏掀开车帘。
禁卫躬身回禀:“陛下今日谁也不见,连早朝都免了。”
虞紫苏心头一跳。
若非天大的事,景深绝不会无故罢朝。
他怕是已经出宫了。
“掉头,去一趟游龙帮。”
封无痕怀中揣着尚带余温的琥珀梅心,连马都未拴稳便冲向内院。
“清清!”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没到门口便唤着心爱的人。
“我买到了,是你最爱吃的——”
屋内死一般寂静。
床帐低垂,隐约透出个人影轮廓。
封无痕脚步一顿,将纸包放在了桌上。
“我知道你醒着。”
他重新扬起笑容,指尖无意识抠进掌心。
“那次是我不好,不该对你用强。你喝了药,尝尝这个就不苦了......”
帐幔纹丝不动。
“我发誓,以后不会锁着你了。”
封无痕走到床前,顿了顿抓住纱帐。
他声音发颤,带着惶恐。
“只要你肯看我一眼,只要你愿意——”
清脆的裂帛声传来,床帐瞬间被掌风震成碎片,与此同时,一道凌厉劲气直扑面门。
封无痕猝不及防被轰飞出去,后背撞断梁柱才堪堪停住。
鲜血顺着下颌滴在衣襟上,他死死盯着帐后。
景深盘膝而坐,双手紧紧捂在怀中少女耳畔。
清清灰败的小脸贴在他膝头,脚踝镣铐连着半截断裂的铁链。
腕间红绳不知何时已被重新系紧,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她眉头紧紧蹙起,即便在睡梦中仍似承受着无尽苦楚。
“她选了你。”
景深声音嘶哑得可怕,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怒意与痛楚。
“你就是这么待她的?”
这是他宁可粉身碎骨,也要保她平安喜乐的人。
如今却像片枯叶般,了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刚刚见到她时的画面蓦地刺入脑海,景深不禁气血翻涌。
“别过来!你别过来!”
清清凄厉的尖叫犹在耳畔,单薄的身子抖如筛糠。
“清清......”
景深刚触到她瘦削的肩头,她便爆发出更剧烈的挣扎。
“走开!不要碰我!”
那哭声已不似人声,在空寂的室内撕扯着他的心肺。
金属碰撞的脆响在房中回荡。
景深瞳孔紧缩,箭步上前将人护在胸前。
清清重重撞上他心口,两人同时闷哼出声。
方才被她的背影遮挡,此刻他才看清那双纤细手腕上刺目的镣铐。
“是我,我来了。”
景深将她揽在怀中,不断轻声重复着安抚,声音压不住地颤抖。
清清身子一瞬僵住,迷蒙的泪眼缓缓抬起。
他捧住那张憔悴的小脸,掌心都在发颤。
“是我来得太迟。”
悔恨如毒蛇啃噬着五脏六腑。
他不该将她交到了封无痕手中,不该眼睁睁看她嫁给了不喜欢的人,更不该放任她在苦海中沉浮许久。
他明明比谁都清楚,她最是口是心非。
清清伸手欲触他面容,指尖却在即将相触时猛地收起。
“不是......你不是......这是幻觉。”
她抱头尖叫,在他怀中疯狂扭动。
“他不会知道的,他不会来......”
“是我......是我......”
景深任由她的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只将人搂得更紧。
“记得我们初见么?不是在县衙,是在青石巷。”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清清颈间,惹得她不自觉瑟缩。
“你用迷药教训地痞,被你爹逮个正着,那时我就记住你了。”
感受到怀中人渐渐安静,他轻抚着那如缎青丝,将那些年未曾说出口的悸动娓娓道来。
“还有蛇毒发作那次......你折返回来寻我,我很欢喜......”
最后一个字生生留在喉间,化作压抑的哽咽。
“我爱你,远比你想象中更早,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