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娥见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也不知如何安慰。
她想了想,开口道:“老爷,人都说其人将死,面红纹消,我观老爷仍是满脸皱纹,想来还没到那个地步,要么老爷先好好将养一段时日,若真觉得撑不过去,咱们再谈身后事,如何。”
冯敬下意识伸手抚脸,梁青娥说的话,他在古书里也曾看见过。
更遑论这些年他陆续送走好几位至亲,对于将死之人面红纹消这个说法,更是深信不疑。
许是心里有了盼头,他的精神也略略好了些,交代梁青娥莫要再唤他老爷后,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暗下来,睁眼就看到坐在炕边打扇子的冯舒。
光线从窗棂照进来,映的屋内一片朦胧。
“阿舒。”
他嘶哑着嗓子唤重孙儿,挣扎着起身时,才觉得身上干爽爽的,那种潮湿黏腻的难受感觉一扫而空。
抬头去看冯舒,就见重孙儿也换了衣裳,小脸干干净净,伸手摸一把他的头发,头发也被洗过了,触手柔顺清爽。
“太爷,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你等着,我去给你端粥喝。”
冯舒连珠炮似的说完,抬脚就往外跑去。
片刻后,梁青娥一手端粥,一手端着药碗,跟在冯舒身后走了进来。
先喝粥再喝药,粥香药苦,待粥和药陆续下肚后,冯敬只觉得胃里很撑。
吃了饭,他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便靠坐在炕柜上,静静想着事情。
梁青娥把碗收走,再过来时拿了只小碗,叮嘱他感觉要咳嗽了,就吃上一些。
冯敬有些好奇,伸手接过碗,刚一凑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橘香。
这是啥,他从碗里捻一根细细软软的黄褐色食物放进嘴里,刚嚼一口,就分辨出这东西是何物,竟是切成细条的橘皮。
橘皮性温,味辛、苦,归肺、脾经,确实对止咳有益处。
冯敬心里一暖,冲梁青娥诚恳道谢:“多谢费心,只是咱们早不是主仆,如今得你援手已不知如何回报,还要劳烦你做这些事……”
梁青娥想了想,笑着道:“忘了告诉老爷,今儿村人问起你和阿舒的身份,我说你是我表叔,表叔生病,身为表侄女,怎么也得尽尽孝心不是。”
冯敬闻言一怔,片刻后苦笑摇头:“既咱们为叔侄,往后称呼上就随意些,我现在一个白身,哪里还是老爷,若不嫌弃,往后你只管叫我表叔就是,我也白得一个后辈侄女。”
梁青娥从善如流:“行,就依老爷的意思,以后咱们重新论辈分,那表叔好好休息,我先去吃饭了。”
她刚走两步,复又停下脚步,回头道:“表叔也莫要客气,以后同村里人一般,唤我老虎娘就是。”
冯敬微微颔首,目送梁青娥出门。
屋里光线越来越暗,院中却喧嚣热闹异常。
孩子们的玩闹声,斗嘴声,还有大人们汇报活计安排的声音此起彼伏。
热热闹闹吃完饭,接着就是刷洗碗筷,清扫院子的响动,间或还有妇人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声腔。
又过片刻,冯舒端盆走了进来,让他洗漱洗脚。
洗完手脚,就见有火光映到屋里,紧跟着就是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这家里的孩子竟然识字,冯敬一愣过后,旋即就是了然。
他这名分上的表侄女有牛车,家里似乎还做着酒糟生意,且他身上穿的衣衫还是细棉缝制的,种种迹象表明,他表侄女家里还算殷实。
只是,再殷实也不能供着他们这对祖孙白吃白喝,若他真能侥幸养好身体,就得思及后路了。
“太爷,你好些了吗。”冯舒小小的身子挨着他,声音里满是依赖担忧。
冯敬心里一酸,揉揉重孙儿细软的头发,温声道:“太爷觉得好多了,从喝过药后,几乎没有咳过,去院里和他们玩去,也能趁机温习温习功课。”
“哎,我去了,太爷,你有事可一定要大声吆喝我啊。”
冯舒切切叮嘱几句,依依不舍走了。
院里,梁青娥坐在屋檐下,见冯舒端着盆出来,把水泼掉后,拖了个板凳坐在了五壮身边。
短暂的诵读后,到了练字环节,五壮见冯舒没有沙盘,便把他的沙盘挪到二人中间,俩孩子凑一起写写画画。
见孩子们相处融洽,她不由弯起唇角。
然后,她转头就瞥见秦兰花正对着西厢房轻啐,她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老大,老三,和你们媳妇都进来屋里,老婆子我有话说。”
四人听见,忙不迭跟着梁青娥的脚步,进了主屋。
“我娘家远房表叔会带着重孙儿在家休养一段时日,你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不就两个打秋风的穷鬼,贴钱又贴粮,也不知休养到啥时候能滚蛋嘛。
秦兰花暗暗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不快。
林老虎赶忙表态:“咱家如今日子更宽裕了些,不过多添双筷子碗的事儿,娘的表叔……”
林老虎赶紧掰指头算辈分,继续道:“娘的表叔,也就是我表姥爷早年逃荒离家,想必很吃了一番苦头,如今只带着个小娃儿回来,家里肯定也没了顶梁柱,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听到表姥爷这个称呼,梁青娥不由嘴角抽搐。
不过此时也不是纠结称呼的时候,她暂且忽略了表姥爷这个称呼,把目光移向大儿媳。
陈秋莲自是赞同丈夫的意思,她赶忙点头同意,只是,想到俩闺女恁大还和婆婆挤一个炕上。
她咽了咽口水,忐忑开口:“娘,旁的都好说,就像当家的说的,不过多双筷子碗的事儿,就是咱家屋子不够住,不知表姥爷是打算长住,还是养好病就离开……”
说着说着,她见婆婆眉头拧起来,赶忙解释:“娘,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如果表姥爷想安家落户,咱家还存着些土坯,也能帮着搭建房屋,若是表姥爷要长住,俩丫头也不好一直和娘挤着,得早做安排……”
陈秋莲越瞄补,心里越慌。
她这话横竖听着,好似都有种不待见这位远房表姥爷的意思。
生怕惹恼了婆婆,她情急之下,出了一脑门子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