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霜依旧不为所动,坚定地说:“爸,真的不行,您一喝酒就刹不住车,明天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钱队长依然低声下气的争取,“丫头!我保证只喝一杯。”
紧挨在江春生边上的朱文沁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吐了吐舌头,悄悄对江春生说:“春哥,我突然发现大霜姐好厉害哦!”
江春生笑了笑,没说话。
正在犹豫中钱霜似乎听见了朱文沁的说话声,朝她瞥了一眼,没好气的松口道:“那您就只能喝这一杯,不然我就把酒扔垃圾桶。”
“行行行!丫头,听你安排,只喝一杯。”钱队长眉开眼笑赶紧答应。
“家明,你去把酒拿来给我。”钱霜吩咐身边的郑家明。
郑家明应声去了。
朱文沁看着面无表情的钱霜,眼里满是钦佩,小声对江春生说:“春哥,大霜姐虽然表情看着冷淡,但她内心对钱叔叔真是上心呢。” 说罢,她拿起桌上粗糙的土陶茶壶,先给钱队长加了些茶水,然后又给江春生面前已经被他喝的快空杯的杯子倒上茶水,茶水颜色很深,一看就是廉价的炒青。
“嗯,”江春生轻轻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粗糙的茶味入喉,倒也十分解渴。
很快,郑家明手脚麻利地从吉普车后座拎过来一瓶贴着红色标签的白酒——临江大曲回来了。
钱队长伸手欲接酒瓶,却被钱霜一把抓了过去。
钱霜使劲的拧瓶盖,俏脸都憋红了,却未能打开。郑家明赶紧接过去帮忙拧开瓶盖,浓郁的酒香立刻散发出来。
“多事!”钱霜白了郑家明一眼,郑家明“嘿嘿”的赔着笑脸。
钱霜帮她父亲钱正国倒了一杯酒,接着又按父亲的要求给江春生倒了大半杯。
钱队长把酒少一小截的杯子推到江春生面前:“江春生,来,这杯是你的,喝酒没人陪怎么行!”
江春生看着大半杯高度白酒,微微一笑,“钱叔,听您安排。”
“应该是你和钱叔叔都听大霜姐的安排!”朱文沁笑着插言,
钱霜瞟了朱文沁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这时,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烧公鸡被一个一口巨大的粗陶盆装着端了上来。深酱色的汤汁里,大块的鸡肉、土豆、香菇、青红辣椒翻滚着,上面还撒着翠绿的葱花和整颗的花椒。浓郁的酱香、肉香混合着霸道的麻辣气息,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食欲。
“开动开动!都别客气!”钱队长率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油亮的鸡腿肉放进自己碗里。
众人也纷纷动筷。朱文沁尝了一块鸡肉,眼睛立刻亮了:“哇!好香!好入味!钱叔叔!这鸡也太好吃了吧。”她吃得有滋有味,停不下筷子,还不忘给旁边的江春生夹了一块看起来最嫩的鸡胸肉,“春哥,你尝尝这个!”她自然的举动,引得钱队长高兴的眉开眼笑,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眼期待。
江春生倒是十分配合的咬着鸡肉,却被那滚烫的鸡肉和钱队长的目光弄得有些局促,端起面前白酒,“钱叔!我敬您。”他掩饰性地抿了一口。一股灼热的辛辣感瞬间从喉咙直冲而下,激得他眉头微蹙,胃里却腾起一股暖意。
钱霜默默吃着,动作斯文,偶尔抬眼,目光掠过朱文沁给江春生夹菜的手,又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只挑了些土豆和香菇,对那红油赤酱的鸡肉似乎没有那么高的兴致。
郑家明倒是吃得酣畅淋漓,还不忘调侃:“钱霜,你这不行啊,战斗力还不如文沁呢。”
钱霜头也不抬,淡淡回了一句:“吃你的。”对于郑家明殷勤的给她夹来的大块鸡肉,报以一个平静的眼神。
刘青松则是默默地啃着鸡块,喝着茶水,吃的甚是惬意。
几口热菜下肚,又喝了几口酒,钱队长的脸上泛起了红光,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好了,我说说明天的安排。”他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了几分,“咱们这次去太平溪,主要目标就是江边那些悬崖峭壁石头缝里的老树桩子。这活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目光扫过钱霜和朱文沁,“都是悬崖峭壁,一个不小心失足掉下去,下面那就是滚滚长江的激流和漩涡,神仙也捞不上来!”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所以,明天早上,你们两个丫头,绝不能跟着我们乘船出去爬悬崖,钻石头缝!太危险了!”
钱霜似乎早有预料,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夹起一块土豆,在碗里慢慢碾碎。朱文沁则睁大了眼睛,有些失望地嘟囔:“啊?不能去啊?我还想多看看西陵峡呢。”
钱队长没理会她们的失望,继续安排:“家明,”他转向郑家明,“明天你的任务,就是带着她俩,在太平溪镇子附近转转,安全第一。也可以去长江边走走,看看西陵峡的风光,拍拍照。记住,不能跑远!千万不要去爬悬崖。中午十二点整,必须回到咱们住的旅馆,等我们回来汇合吃午饭,听见没?”
郑家明立刻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保证:“钱叔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带两位美丽的女同志领略大好河山,绝对不让她们离开我视线范围!也不到悬崖边上站,不让她们有腿软的机会。”他的语气中不知不觉带入了些许逗笑的成分。
钱队长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江春生和一直沉默吃饭的刘青松:“明天一早,我和江春生,还有小刘,我们三人去找当地的渔民租条小木船给我们当向导,他们祖辈都在江边捕鱼,一定知道什么地方的石头缝里树桩多。工具我都带了。在石头缝里挖树桩可是个细致活,也是力气活,急不得。我们计划挖到十一点半,不管挖到多少,都必须收工往回赶,到太平溪和你们汇合,吃饱中饭后回家。”
他条理清晰地布置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计划就这么定了。我们大家都安全第一,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钱叔 !”众人应道。
朱文沁虽然有些不甘心不能去“探险”,但钱队长语气坚决,又是出于安全考虑,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小嘴微微撅着,用筷子一下下戳着碗里的土豆。钱霜则依旧沉默,只是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指节有些泛白。她看着自己父亲那副理所当然将她和朱文沁划归为需要被保护、只能看风景的“柔弱女孩子”的模样,又看看旁边朱文沁那副虽然失望却依然带着娇憨、甚至隐隐透着因能和江春生一起出行而满足的神情,胸口那股被压抑的、混杂着未达目的不如意情绪,如同暗流般再次涌动起来。她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那粗糙苦涩的茶水,似乎也带上了别样的滋味。
做好了明天的安排,饭桌上的气氛又热烈起来。那盆烧公鸡被众人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大半。钱队长和江春生你来我往,一杯酒也见了底。
钱队长显然是没有尽兴,他只是时不时的看上钱霜两眼,心里想说的话却始终没好意思说出来,他素性拍着江春生的肩膀:“江春生啊,你是个好小伙子!稳当!我看好你!来来,再吃块肉!”
朱文沁在一旁看着,嘴角弯起甜甜的笑意,不时给江春生添茶倒水,殷勤备至。
钱霜瞥了一眼正和江春生互动的朱文沁,突然开口道:“江大哥,要不要我再帮你加一点酒?”她的声音悠然中带着温柔。
江春生扭头看向钱霜,她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她并不是要真的要帮他加酒,“谢谢谢谢!我不能再喝了。”
“老爸!您看,江大哥他已经不能再喝了。您也别再喝了,明晚在家让家明陪您喝,行吧?!”钱霜一反开始喝酒前的强硬语气,以商量的口气温和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丫头,放心吧!老爸已经知足了。”钱队长满脸慈祥、笑容可掬的说罢,把面前的酒杯倒扣过来以表示出决心。
“这才是我的好老爸。”钱霜满意的夹起一大块鸡肉,放进了父亲碗里。
酒足饭饱,夜已深沉。
六人重新分别坐进车里,刘青松发动了引擎,依然跟在吉普车后面。车子重新汇入318国道那并不平坦的路面。黑暗的车厢里,朱文沁起初还强打着精神,试图和江春生说几句话,但随着车辆不断地颠簸摇晃,没过多久,她的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
“春哥……”她靠在椅背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我怎么……感觉有点……晕乎乎的……头好重……”她抬手按着额角,眉头紧蹙。
“晕车了?”江春生立刻反应过来。道路不平,行车不稳,加上刚才才吃了饱饭,还吃了不少油腻的烧公鸡,晕车并不意外。“闭上眼睛,尽量什么都别想,睡一会儿就好了。”他低声建议道,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嗯……”朱文沁含混地应着,顺从地闭上眼,身体却随着车身的每一次晃动而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黑暗中,她像一片无依的叶子。一个剧烈的颠簸,她的头猛地歪向一边,差点撞上车窗玻璃,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江春生看着她蜷缩在座位一角、努力想稳住自己却又徒劳的模样,心头蓦地泛起一阵酸软。夜色浓稠,车灯的光柱切割着前方的黑暗,照在前方吉普车的两个后轮上。他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脱下身上的夹克外套。
“这样不行,”他的声音在汽车引擎声里显得有些低沉,“你躺下睡吧,这样就不会晕了。”说着,他动手将外套仔细折叠起来,尽量叠得厚实平整些,形成一个简易的枕头。
“啊?”朱文沁有些迷糊地睁开眼,尚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江春生已倾身过去,动作带着几分生硬的轻柔,他轻轻的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躺下来。
朱文沁此刻并无其它异样反应,顺从地侧过身子,头冲着江春生,在他的帮扶下,将身体蜷缩在还算宽敞的后排座位上,江春生将那个用自己衣服叠成的“枕头”垫到她的颈后和头侧。
她的脸颊轻轻贴上了那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酒味的布料。她的长发有几缕滑落下来,拂在江春生的手背上,那触感柔软、微凉,如同最细腻的丝绸不经意滑过皮肤,带着少女特有的、难以言喻的馨香。而他的几个手指尖,轻轻地触及到她那如丝般柔软的脖子。那一瞬间,他能感受到她肌肤的细腻和温度,仿佛一股微弱的电流倏地窜上江春生的手臂,这种久违的感觉直抵心口,让他的呼吸都为之微微一滞。他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手,指尖蜷缩进掌心,那点异样的触感却仿佛烙印般留在了那里。
车子依旧颠簸着前行。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微弱灯火,江春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朱文沁沉睡的侧颜。她枕着他的衣服,面容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道乖巧的弧形阴影,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嘴唇放松地抿着。褪去了白日的活泼灵动,此刻的她显出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孩子气的恬静,像一朵在暗夜里悄然绽放的小花。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怜惜与某种更深沉悸动的情绪,如同涨潮的江水,无声无息却又不可阻挡地漫过江春生连日来不肯打开的心堤。他默默地看着,视线在她柔和的轮廓上流连,窗外的山影和车内浓重的黑暗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时间在引擎的嗡鸣中仿佛凝滞了,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一下,又一下,轻轻叩击着他沉寂的心房。
渐渐地,一股睡意爬上心头,江春生也靠在后座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吉普车的刹车灯亮起,接着拐进了一个临街的院子。刘青松也紧跟着一个转弯,将双排座开了进去。江春生被刚才双排座的急转弯晃的头不轻不重的碰在门的边框上,他醒了过来,抬手摸了摸被撞疼的部位,眼光转向车外。
车子停稳,引擎熄灭。昏黄的灯光从旁边一栋老旧的长条形砖木结构的二层楼里透出,照亮了不大的院子。石子地面还算平顺,墙角堆放着一些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和尘土的气息。
他看看身边还在熟睡中朱文沁,轻轻推开车门下车,尽量不发出声响。钱队长、郑家明和钱霜也已经从吉普车上下来,正在活动手脚。钱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双排座后排,透过敞开的车门,看到朱文沁蜷缩沉睡的身影,又迅速移开。
“到了,这里是太平溪最大的旅社——太平旅社。”钱队长说着,没有发现朱文沁,他看向江春生声音压低了些,“文沁呢?睡着了?”
“嗯,晕车,路上睡着了。”江春生低声回答,转身走到双排座车门外,看着里面依旧沉睡的朱文沁,有些不忍心叫醒她。她睡得那样沉,那样安稳,仿佛所有的疲惫和不适都在随她的睡眠消散。
就在这时,司机刘青松关他那侧驾驶门时,大概是因为疲惫或是没在意,手劲大了些,“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朱文沁的睡梦。她身体猛地一颤,长长的睫毛急促地颤动了几下,迷蒙地睁开眼,眼神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茫然。
“到了吗?”她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刚惊醒的沙哑,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身体却因为蜷缩太久而有些发僵,睡眼惺忪,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脸颊旁。
“嗯,到了。”江春生连忙应道,俯身探进车厢,“慢点起。”他伸出手臂,隔着自己那件垫在她头下的外套,轻轻地托住她的后颈和肩膀,帮助她慢慢抬起身体。他的动作很轻,带着近乎笨拙的温柔,手指再次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温热的颈项和柔软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