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渊刚跨出房门,便停顿了一下。
身后那道微弱却执拗的气息紧紧缠绕着他,像一根看不见的线,越拉越紧。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转身回望了一眼虚掩的门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快步离开。
门外,风卷起他的衣角,夜色如墨,远处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季掌门那边传来的争执声。
“情况到底如何?”他问门外等候的弟子。
那弟子脸色凝重:“季掌门在练功时走火入魔,现在意识模糊,神志不清,几位长老正在施法压制他体内的异动。”
傅子渊眉头一皱,立刻道:“带路。”
但就在他迈步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李太白。
他赤脚跑了过来,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可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
“师尊!”他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傅子渊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不是让我回去休息?”李太白站在原地,语气里透着几分委屈,“怎么又偷偷去忙别人的事?”
傅子渊目光沉静:“掌门之责,不容推卸。”
“那你呢?你的责任是我。”李太白上前一步,伸手想拉住他的衣袖,却被傅子渊轻轻拍开。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骤然降温。
李太白怔住了,手还僵在半空中。
“你这又是做什么?”傅子渊低声问,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疲惫和不解。
“我只是……不想你管别人。”李太白垂下头,声音低低的,“我想你是我的师父,不是别人的掌门。”
“胡闹。”傅子渊皱眉,“我身为掌门,自然要顾全大局。”
“那我呢?”李太白突然抬头,眼里一片灼热,“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只是个徒弟吗?”
傅子渊沉默了片刻,语气缓了些:“你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会护你、教你,尽我所能让你成才。”
“可我不想只是‘成才’。”李太白咬唇一笑,“我想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像我对你说过的,我做这些事,是因为我爱你。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傅子渊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猛地抓住李太白的手腕,将他拉到一旁的角落,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李太白没有挣扎,反而顺势靠在他怀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你喜欢谁、讨厌谁。但我不管,我就是想把你占为己有。你教我做人,可我没学好,因为我心里装不下别人。”
“你——”傅子渊气得话都说不出。
“师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懂事?”李太白忽然笑了,笑得眼角泛红,“可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地看着我,然后去救别人。”
他说着,轻轻松开了手,退后一步,仰头看着傅子渊,目光像是要把人烧穿。
“你说我是错的,那什么是对的?如果你是对的,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不爱你?”
傅子渊愣住了。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直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不知道是谁教你的歪理。”他最终只能冷声道,“但你要明白,我不是你能拥有的人。”
“为什么不能?”李太白追问,“你不也说过,感情是人的本能?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爱你?”
“因为你是我徒弟。”傅子渊一字一句,“因为这不是正常的师徒之情。”
“那什么是正常的?”李太白嗤笑一声,“你教我剑法、教我心法、教我说道理,可你有没有教过我,怎样不去喜欢一个人?”
傅子渊无言以对。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并非只是顽劣任性,而是早已深陷泥沼,连他自己都不愿拔出来了。
“你听我说……”他试图开口解释些什么。
“不要说了。”李太白却忽然打断他,眼中情绪复杂,“我不想听你讲道理。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为了我,放下那些所谓的责任、规矩、还有你口中的‘正道’?”
傅子渊沉默良久,终是摇头:“我不能。”
李太白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所以,你终究是要抛弃我。”
“我没有抛弃你。”傅子渊皱眉,“我只是希望你能走出这种执念。”
“可如果走不出来呢?”李太白缓缓后退一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这辈子都走不出来呢?”
傅子渊看着他,眼神中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动摇。
远处,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显然是季掌门那边出了新的变故。
“我必须走了。”傅子渊转身,语气不再强硬,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
“等等。”李太白却再次出声。
他伸出手,这一次,轻轻搭在傅子渊的肩上。
“你刚才说,你会教我、会护我。”他低声问,“那……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你还愿意护我吗?”
傅子渊顿住了。
风掠过树梢,吹动了他的衣袂,也吹散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镇定。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将那只手从肩上拿下。
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李太白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直到身影彻底隐没,他才缓缓低下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会后悔的,师尊。”傅子渊脚步一顿,未回头。
李太白的声音却从背后缓缓传来,低哑而缠绵:“你说不会抛弃我……可你刚才的样子,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缓步靠近,脚下的石阶被夜露浸湿,踩上去无声无息。
他的呼吸近在耳后,带着几分灼热与执拗,“师尊,我不是那种可以慢慢等的人。你若真想推开我,不如现在就动手,否则……”
话音未落,他已经贴上了傅子渊的背。
“否则我便不会再给你机会。”李太白轻笑一声,手臂悄然绕过他的腰际,将人牢牢抱住,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我不允许你再为了别人抛下我。”
傅子渊僵在原地,脊背绷得极紧。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具身躯滚烫如火,仿佛要将自己焚烧殆尽。
“李太白。”他低声道,声音里已有怒意,“你越来越放肆了。”
“是你说,感情是人的本能。”李太白贴着他耳畔,语调柔和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本能,偏偏只对你一个人起作用?”
傅子渊闭上眼,心头涌上一阵无力。
“这不是你的本能。”他语气冷了几分,“是你心魔作祟。”
“心魔?”李太白嗤笑一声,却不松手,“那你怎么解释你自己?你明明也动容了,不然为何一直躲我?为何每次我说这些话,你都选择沉默?”
他忽然用力一拉,将傅子渊转过身来,四目相对。
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一双燃烧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退缩,只有炽热和坚定,像一场注定要焚尽理智的大火。
“师尊,你不是无情之人。”李太白低声说,“你只是不敢承认。”
傅子渊终于动怒,反手一掌将他推开数步。
李太白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却仍笑着站直身子。
“你打我?”他抹去唇角的血,眼神越发危险,“你是怕了吗?”
“我是失望。”傅子渊冷冷道,“你本该是个光明磊落、心怀大义的人。如今却被情之一字困住,连自我都失了方向。”
“自我?”李太白冷笑,“若没有你,我的‘自我’又何在?你教我剑法,却不教我如何放下你;你护我成长,却不教我如何不爱你。如今反倒怪我?”
傅子渊一时无言。
李太白步步逼近:“你说我不对,那什么是正确的?你要我怎么做?做你的徒弟,一生敬你爱你不逾矩,还是干脆离开,从此不再相见?”
他突然抬高声音,几近嘶吼:“可我不想离开!我想待在你身边,想让你看我一眼时,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他说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那是强行压抑情绪所致的心脉震荡,也是对傅子渊最赤裸的控诉。
傅子渊看着那口溅落在青石上的血,瞳孔骤然收缩。
“你这是何苦?”他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扶住李太白,却被后者轻轻避开。
“你别过来。”李太白喘着气,眼中却没有悔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打算放弃我,那就先杀了我吧。否则……我绝不会放手。”
他说着,忽然笑了,笑容中竟有一丝悲凉,“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松手,你就真的会走远了。”
傅子渊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定。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太白——那个一向洒脱不羁、剑锋所指皆为敌的少年,此刻竟然脆弱到让他生出几分心疼。
可正因如此,才更令他心惊。
“你疯了。”他低声说。
“或许吧。”李太白轻轻靠回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声音变得柔软,“但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你再说那些话了,什么掌门的责任、门派的规矩,我都不要听。我要你心里装不下别人,只装得下我。”
傅子渊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
风穿过林间,吹乱了两人衣袂。
远处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静默。
“师尊……”李太白埋在他颈侧,低声道,“你会后悔的。”
这句话像一句谶语,在傅子渊心头落下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但他终究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搭在李太白背上,似是安抚,又似无奈。
片刻后,他终于转身,迈步离去。
李太白望着他的背影,眸光深沉如海。
而他,已做好准备。
傅子渊脚步一顿,转身望向仍站在原地的李太白。
夜色深沉,风过林梢,吹得他衣袂翻飞。
他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那张脸还带着刚才一掌所留下的些许红痕,嘴角也还残留着血迹,却依旧倔强而炽热地看着自己,仿佛连痛楚都不曾入心。
他心头一叹,终究是不忍。
“你这孩子……”他低声道,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无奈,“怎么就如此执拗?”
李太白眼中光芒一闪,随即低下头,像是被责备般微微垂下眼帘,可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师尊说我不懂事,可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他声音轻柔,却坚定无比,“我不想你推开我。”
傅子渊望着他,沉默良久。
他曾以为李太白只是年少轻狂,一时迷恋,只要稍加疏远便能让他清醒。
可如今看来,这孩子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若强行割裂,只怕伤及根本。
他终是叹了口气,缓步走回,伸手轻轻抚上李太白的发顶。
“我不会扔了你。”他说,“你是我徒弟,我会一直护着你、教着你,直到你真正长大。”
李太白仰起头,眼里一片水光潋滟,似有泪意未落:“真的?你不准骗我。”
“我说话一向算数。”傅子渊看着他,眼神柔和了些,“但你要答应我,别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修道之人,需守心中正道,不可为情所困。”
“我知道。”李太白轻轻点头,语气温顺,“我会听你的,只要你别不要我。”
傅子渊心头微动,手指在他发间停留片刻,最终缓缓收回。
而他自己,也无法狠下心将这个孩子彻底推开。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季掌门那边已到了关键时刻。
“我得走了。”傅子渊道。
李太白默默点头,却没有像方才那样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回去休息吧。”傅子渊叮嘱,“别再乱跑了。”
“嗯。”李太白应了一声,随即忽然上前一步,贴着他耳边轻声道,“师尊,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的。”
傅子渊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责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风卷起他的衣角,也将这句话带入夜色之中。
回到修炼之地,长老们已将季掌门压制住,虽气息紊乱,但总算稳定下来。
傅子渊扫了一眼四周,眉头紧锁。
“异动源头查清了吗?”他问。
一名长老摇头:“尚未查明,似乎不是外力所致,更像是某种心魔侵蚀。”
“心魔……”傅子渊低声重复了一句,神色复杂。
他忽然想起李太白方才那一口鲜血,想起他眼中燃烧的执念,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他了解自己的徒弟,那是个聪慧至极的人,表面洒脱不羁,实则心思缜密。
若非极度执着,不会轻易吐血。
“莫非……他也有了心魔?”他心中泛起这样的念头,却又不愿承认。
若真是心魔作祟,那么问题便不仅仅是情感那么简单了。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烦乱。
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季掌门之事的真相。
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处理好与李太白之间的事情,否则,迟早会酿成大祸。
而在另一侧,李太白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傅子渊的身影彻底消失于夜色中。
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眼神幽深如夜。
“你说不会扔了我,那就别怪我了。”他低声喃喃,“毕竟……我也不想做坏人。”
他缓缓抬手,指尖划过方才傅子渊抚摸过的发丝,像是要留住那一瞬的触感。
“你说不能为情所困,可我已经陷进去了。”他轻笑一声,”
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想着方才的一切。
他没有拒绝自己,也没有再说那些“责任”、“规矩”的话,只是让他做个好人。
呵,做个好人?
他当然可以做个好人——只要没有人再来抢走傅子渊。
“我答应你不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他轻声自语,语气温柔得像是承诺,“但前提是,你不许不要我。”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听话,做一个乖徒弟。”他笑了笑,笑容纯净得如同初雪,“直到你明白,除了我,谁也不配站在你身边。”
远处传来一阵风声,惊起几只夜鸟。
他转过身,缓步离去,背影拉长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孤寂又坚定。
这场关于爱与占有、理智与疯狂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