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说不上有多愤怒,却透着无边的威严。
硬生生压着盛娇的脊梁。
她动都没动,缓缓深吸一口气:“臣女不敢欺瞒陛下,不知陛下所言之罪,为何罪?”
“你为何替沈正业安顿妻儿?那时候沈正业之妻刘氏尚在狱中,她又是如何能出地牢去办和离与入籍的事务?必定是有人在外头替她张罗,帮她操持。沈家在淮州已经没有这样可以托付的人,且这法子过于刁钻,不是常人能想出来的。”
皇帝幽幽道,“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沈正业掌握了你家当年冤屈的证据,以此与他做了个交易,是么?这是欺君之罪,元贞女君,你应当明白。”
“陛下容禀。”盛娇撩起眼皮,“这件事确实如陛下所言,我答应了沈正业要保他妻儿,但至于我家的冤屈他说不说,亦或是说到什么程度,能否让这一桩冤屈翻案,臣女都不曾寄托过希望。”
“这是交易,更是臣女的一丁点儿希望!但这并非欺君……”
“陛下!当时臣女不过是淮州一贱籍,靠着给妇人们看病行医才能勉强苟活,就算臣女明知冤屈,明知沈正业有证据,又如何能见得天颜,更不要说上呈天听……”
她的声音如清泉,冷冽清润,格外镇定。
“若真有途径,可让我入京伸冤,我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她说着,渐渐红了眼眶。
“陛下生气,臣女也能明白,臣女曾是您疼爱过的晚辈,也曾有幸能与陛下成为家人,陛下对臣女怒其不争,所谓斥责也不过是一颗拳拳关爱之心。臣女斗胆,想问一句陛下……当年之事,您真的相信是我父亲通敌叛国么?”
皇帝眸光深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的模样有几分像父亲盛文祥,但更多的,却是像她的母亲潘氏。
突然,一股久违的内疚之情涌上心头。
皇帝叹了一声:“当年证据确凿,朝堂之上多少人都主张严惩你父亲,朕本想留一线,可……战线吃紧,又因这一息犹豫丧失了边境几座城池,不知多少无辜百姓牵累其中,战火纷纷,战事紧张,容不得朕再迟疑。”
盛娇闭上眼,泪痕满面。
她怎会不清楚……
那个节骨眼上惩治她全家,无非是要给前方的将士一个交代,也给人心涌动的朝堂一个安定。
盛家血流满地,换来的是一个暂且安稳的朝局。
心在颤抖,她终又匍匐跪倒,一言不发。
“你的观复学堂考得不错,可有想过要什么赏赐么?”皇帝话锋一转,将整个屋子沉闷压抑的气氛破开。
“请陛下准许臣女入四阁借阅卷宗文书。”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只想要这个?”皇帝奇了,“朕还以为你会请求朕替你全家翻案。”
“陛下刚刚说了……证据不足,根本翻不了案。”盛娇轻柔道,“臣女明白陛下的宽容,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哼,好一个不会强人所难。”皇帝冷哼一声,“你如今嫁了周江王府,一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任性妄为!等会儿你出去时——祝英,你把四库的牌子交给她,往后便可自由出入四阁。”
盛娇又再次谢恩。
刚要起身时,外头传来声响。
江舟的声音穿过大门,无比清晰:“陛下,微臣前来接内子回府,还请陛下应允!”
皇帝面上一阵错愕,先是愤怒,后又被气笑了:“这个臭小子……就这么迫不及待,让他滚进来!”
不一会儿,江舟疾步而来。
他先看了一下盛娇,确定她安然无恙后,便与她并肩跪下。
“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朕不要被你气死就好了!宣召你媳妇入宫领赏,你怎么搞得朕要害了她似的。”皇帝没好气道。
“陛下息怒,是微臣不对,微臣刚成婚不久,好不容易得了个媳妇,这不是怕陛下反悔叫我空欢喜一场。”江舟拱手轻笑。
他本就生得极好,干净明朗,眉宇英挺。
微微一笑,更显得如玉一般。
皇帝对着这张脸竟也气不起来了,骂道:“自小你就不安分,给朕添了不知多少麻烦,滚滚滚,领着你媳妇给我滚蛋!你父亲身子若还好,让他这两日进宫见朕!”
“是,多谢陛下高抬贵手,陛下这般心慈仁善,定然万岁康健,只盼着我们两口子七老八十、牙齿掉光,也能得陛下这般庇护!”
“滚蛋!”皇帝再也忍不住,直接将二人轰走。
出了宫门,盛娇才有些回过味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江舟在皇帝跟前的样子,不得不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原以为巴临质子会过得举步维艰,在皇帝跟前也是谨小慎微,说不上话,谁能想到江舟不但能说,且还嬉皮笑脸,偏偏皇帝根本不会对他真的生气上火。
这样的态度……就说皇帝把江舟视为自己的儿子也不为过。
至少盛娇从未见过魏衍之在皇帝跟前能这样轻松说笑。
祝公公送来了四阁的腰牌。
“多谢祝公公。”江舟笑道,又给了一封红封过去。
祝公公笑眯眯地收下,想了想开口劝道:“世子大人下回也要消停些,陛下到底年岁上来了,哪能跟从前一般由着世子大人逗趣,万一当真气恼了,世子大人也要遭殃吃苦的。”
“祝公公放心,我心里有数。”江舟拱手拜别。
他走了两步,回头见盛娇落在后面,又折返回去,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
这还没彻底离开宫墙,她有些不自在:“有人瞧着呢。”
“让他们瞧好了,我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晓咱俩是一对。”
盛娇:……
望了一眼满面兴奋的某人,她嘴角微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今日江舟不顾一切进宫护着她的举动,让她很是暖心。
指尖动了动,她也略微收紧了掌心,与他紧握。
祝公公进了御书房回话。
皇帝问:“他们俩看着如何?”
“回陛下,周江王世子瞧着很欢喜新媳妇,离宫的时候二人还手牵着手呢。”
“没规矩。”皇帝笑骂,“罢了……随他们去吧。”
日落之后,宫中传旨,命景王视察元道口、以及闽江沧江一带,三日后出发。
魏衍之领旨,面笼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