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虽为鲜卑后裔……然而生于斯,长于斯,耳濡目染……”
“且如今的我,早已不再是那个当初那个复国成痴之人了……”
说话间,慕容复微微侧身,掀开车帘一角。
车外,是那亘古不变的、湛蓝的苍穹。
流云舒卷,苍鹰盘旋。
慕容复的目光深邃悠远,仿佛穿透了这浩渺的时空。
他仿佛看到了千年之后,那些依旧在诵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传颂包青天、狄将军故事的后世人。
梁青璇静静地听着,看着慕容复那沉浸在某种情怀之中的英俊侧脸。
她脸上的得意与戏谑渐渐敛去。
那双惯于算计、冰冷锐利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深深的思索、震动,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
慕容复口中那看不见摸不着、却又重逾千钧的“情怀”,如同投入她心湖的一块巨石,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她深知西夏虽自诩承袭汉唐遗风,处处与大宋争锋,然其宫廷礼仪、典章制度,乃至梁太后本人的治国方略,无不深深烙下中原文明的印记。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胸中交织——既有对宋国文明的向往,更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她不由得幽幽开口,声音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听闻东京汴梁,富甲天下,金明池畔,琼林苑中,富贵迷人眼,文华耀九天。”
“苏杭丝竹,金陵烟雨,皆为天下至美……就连那北地辽狼,亦对大宋膏腴之地垂涎三尺。”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深沉:“我姑姑梁太后,更是夙兴夜寐,志在……有朝一日,我西夏铁骑能踏破潼关,将那煌煌长安城,纳入我西夏版图!”
慕容复闻言,心中暗叹,知道这将是席卷西北的滔天血浪。
他神色凝重,缓缓说道:“梁太后志在长安,如虎视关中;而大宋西军厉兵秣马,意在打通河西走廊,重现汉唐荣光。”
“看来……一场倾国之战,已在弦上,避无可避了。”
“不错!” 梁青璇眼中锐芒再现,恢复了那份睥睨与自信。
“长安城,我西夏志在必得!此战,必将改写西北格局!”
“慕容公子,你不愿真心助我西夏成就此不世功业,我也不勉强。但……”
她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将你放虎归山,让你重回大宋,成为我西夏的心腹大患!”
慕容复面对这赤裸裸的囚禁宣言,却只是泰然自若地笑了笑。
他将目光投向车窗外苍茫辽阔的西北高原,带着几分向往:“梁姑娘多虑了。”
“在下正想借此机会,好好领略一番‘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景象。西夏风光,想必也别有一番雄浑气魄。”
梁青璇见他如此从容,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她的语气也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若公子能安心留在西夏,无论公子想要什么——荣华富贵、绝世秘籍……我都会尽力满足你!”
慕容复说道:“多谢姑娘美意,但在下的家终究在姑苏燕子坞,已经许久未回去过了……”
说罢,他长叹一声,似是在感叹世事无常。
梁青璇见状,又说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城那是极好的……”
“但在我西夏大军攻克长安之前,公子……怕是只能与我西夏的壮美风光相伴了。”
慕容复故作愁苦地嘀咕道:“若贵国五十年都打不下长安城,那慕容复岂不是要在西夏了此残生,埋骨黄沙了?”
“公子说笑了!”
梁青璇嫣然一笑,自信满满道:“何须五十年?我有信心,两年之内,必让长安城头,插上我西夏的狼旗!”
“公子只需安心看好这场大戏便是!” 她语气中的笃定,仿佛已胜券在握。
慕容复收敛笑容,正色问道:“那被梁姑娘‘请’到西夏的云帮主、杨帮主等诸位江湖同道,不知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梁青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公子大可放心,他们都是我手中重要的筹码。我自然不会轻易杀了他们。”
“他们这些人虽未必肯真心投效西夏,但有他们在手,其背后的帮派、门人,行事必会投鼠忌器,不敢全力相助宋军。”
“这,便足够了。” 她轻描淡写间,道尽了权谋的冷酷。
慕容复深深看了她一眼,叹道:“梁姑娘果然好手段。”
马车一路西行,出茂州,入吐蕃境内,地势愈发崎岖荒凉。
梁青璇下令改道向北,渡过水流湍急、颜色如墨的黑水河,进入一片连绵起伏、怪石嶙峋的荒芜山麓。
人困马乏地走了一天一夜,正值正午时分,炽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众人疲惫不堪。
就在此时,前方山坳中,竟出现了一个炊烟袅袅、看似宁静祥和的藏式寨子。
寨主是一位身材异常矮小、几乎如同侏儒的中年男子,自称姓孙。
他笑容可掬,热情地将这一行风尘仆仆的“贵客”迎入寨中最大的碉楼。
孙寨主身边跟着一位名叫“泡泡”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容貌秀丽绝伦。
她一双大眼睛清澈灵动,未语先笑,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令人一见便生好感。
然而,这份“好感”却让赤焰尊者那双邪异的眼睛瞬间黏在了泡泡身上,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淫邪,几乎挪不开脚步。
孙寨主似乎毫无察觉,殷勤地命那些或高或矮,面目呆板的仆役奉上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和青稞酒,更摆开了丰盛的宴席。
烤得金黄流油的羔羊腿、香气扑鼻的牦牛肉、各色山珍野味,琳琅满目。
孙寨主还特意唤来几名身姿曼妙、身着艳丽藏袍的舞女,在厅中随着粗犷的鼓点翩翩起舞。
一路奔波,饥肠辘辘的威德法王早已按捺不住,抓起羊腿便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
赤焰尊者一边色眯眯地盯着舞女扭动的腰肢,一边心不在焉地灌着青稞酒,不知不觉已喝下数杯。
慕容复却微微蹙眉,鼻翼翕动,似乎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甜腻腐气。
梁青璇也放下了酒杯,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那些舞姿动人但表情木然的舞女,以及侍立一旁如同泥塑木雕的仆役。
“且慢!” 梁青璇低喝出声!
“这地方有些古怪!” 她和慕容复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