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
左如今没来由的想起一个人。
这想法让她心里发颤,但却是真真切切,无法忽视。
不过对方显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踏在她身上的脚更用力了一些,像是要踩碎她的五脏六腑。
左如今胸腔生疼,嗓子眼发腥,一张嘴,竟冒出一口血来。
她是彻底没招了,她这些年千般筹谋万般算计,也没算到自己会在某个被强行带出来私奔的野外活活被人踩死。
她没由来的想起了许久之前李三说过的一句话,那天,她和连顾,左培风,余小五一同面对着那个神棍,李三曾说,“一年之后,这间屋里的人,只有一个还活着。”
那时候,她对这样扰乱人心的言论是完全不信的。
可是后来,小五死了,现在她也要死了。她突然信了一下,甚至很想知道连顾和左培风究竟谁能活到最后……
这事儿要是被披花谷那兄弟俩知道,肯定又要开个赌局吧?
城主又一次犯了越危险的时候越胡思乱想的毛病,茫然的等着对方如何处置自己。
她等到了一阵风。
那风疾得厉害,连带着地上的尘土枯叶都被卷了起来,兜头盖脸的糊了左如今一脸。
紧接着,身上的力道消失了。
那人似乎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一双有力的手在扶她。她听到连顾的声音在叫她:“今儿……”
左如今稍微撑了一下地面,后背疼得要碎了,完全使不上力气,又趴了回去。连顾见她使不上力,便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似乎想要把她拎起来的。
左如今没心思感动,她只剩下有气无力碎叨:“疼,别别别……你先别动我,后脊骨好像断了……”
连顾的手停住了。
“今儿,你等我一下。”他的声音咬牙切齿。
左如今感觉不妙,“你要干什么?”
连顾没回答。但左如今明显感觉他身上灵气的暖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煞气。
“连顾,你冷静一点,你不能杀人……”
连顾依然没有回应,像是铁了心。
“你忘了你的禁令吗?你要是杀了人,先前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她是真的急了,又咳出一口血来,强忍着剧痛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脚腕,却只触到了他衣摆的一缕风。
“连顾……连顾你冷静点……”
连顾冷静不了一点。
如果左如今的眼睛能看到,就会知道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几支红烛,红烛旁是几件新衣服和一些吃食,都是她喜欢吃的。
他虽是对自己的未来难以抉择,却仍是满心欢喜的想要与她结下一个承诺。
然而这一来一回,一切就变了。
他的心上人就那么被人踩在脚下,浑身是伤,满脸是血。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狼狈的样子,她一向战无不胜。哪怕他作为隐雪崖大师兄,在她面前也只有落败的份儿,别人……凭什么?
他眼神里的刀扫向那个不速之客。
那人已经重新站了起来,身形并不高大,头上戴着一张鬼脸面具,那张鬼脸正对着连顾,像是在嘲讽他。
左如今的视线又一闪,她看到连顾手心飞快的凝起了一道剑芒,不似往常的灵气那样清透,而是裹着流动的黑雾,赤裸裸的透着危险的气息……
连顾很快从她视线里消失,左如今知道他真的动了杀心。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虚弱的叫他,“连顾……住手……”
连顾全然不理会,连一点挣扎和犹豫都没有,似乎身体里的两个人都全然认可这个决定。
他做了个大开大合的气势,大手一挥,剑芒直朝对方而去。
一道刺眼的光照破幽谧的竹林,那光亮如闪电,连左如今的空荡荡的视线都被刺得发疼。
她心说完了。
她趴在地上像具尸体一样无助,等待着另一具尸体陪她一起倒地的声音。
然而,没等到。
左如今有点纳闷儿,难道直接灰飞烟灭了?连顾下手这么狠的吗?
她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到了他略带惊慌和不甘的声音响起,“师父……您怎么来了?”
只这一句,左如今便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只可惜稍一激动,口中的血先冒出来了。
她也不在乎。
她终于彻彻底底的放了心。
结束了……
这噩梦般的闹剧,终于要结束了。
她脑中紧绷着的弦儿松了下去,连同着方才勉强撑着的力气,全都一并散去。
左如今觉得自己好累,只想睡觉。
她真的就这样睡过去了。
无梦,无扰。没听到任何人叫她,也没觉得疼。
她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再睁开眼时,看到了方知义端正的脸。
“二姐姐……”
方知义立刻往前凑,按住了她的肩膀,“闻丘仙长说了,你脊骨断了,还不能动。”
左如今也很快恢复了理智,之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脊骨被人踩断了……
等会儿,历历在目?
她眨眨眼,看着方知义那张熟悉的面无表情的脸。
方知义也在看着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方知义露了一丝喜色,“能看见了?”
左如今也笑了,“能……”
守在门口的小棉听到动静,探进一颗小小的头,看到左如今那熟悉的黑亮的眼睛,便知道她恢复了,立刻跑过来,开口就带了哭腔,“呜呜城主……”
左如今不能动,方知义心领神会的拍在她的小脑袋上,“憋回去。”
小棉无声的抽噎了两下,“我去告诉闻丘仙长!”
她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带着轻笑的声音,“我听见了。”
片刻后,闻丘闪身出现在左如今的床榻前,白得几乎模糊的面容挂着笑容,“小城主醒了?”
左如今下意识想起身施礼,又想起自己不能动,于是朝闻丘点点头,“多谢大长老相救。”
闻丘云淡风轻的一笑,小棉很有眼力的给他搬了把凳子,老头拂衣落座。
方知义立刻往后退了半步,“我出去看看。”
她给小棉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的出了门去。
屋中剩下左如今和闻丘二人。
闻丘看着她,目光倒十分慈爱,“小城主一肚子问题吧?想问什么,自己起头。”
左如今想了想,还是先问起了那个最重要的人,“长老,连……连顾呢?”
闻丘:“找青熔兽去了。”
青熔兽……
这玩意儿左如今是熟悉的,先前左培风不慎打断了宋擎的脊柱,就是她取了青熔兽的内丹送到隐雪崖,治好了宋擎的伤。
如今她也被踩断了脊柱,看来是需要用同样的方法医治了。
她一个凡人都能打下来的妖兽,对连顾来说自然是无需担心。
只是……
“他前几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
闻丘还是笑眯眯的,“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一些吧?”
左如今也不装傻,“是被浊气反噬了吗?”
闻丘的笑容更灿烂了,“我就说,你这样聪明的小孩才适合做我徒弟,只可惜你天生没有灵根,否则还有那小子什么事儿?”
他越说越来劲儿,“哎?要不我把他的灵根挖了给你用吧?”
左如今:“……”
虽然早就知道这老头不正经,但从前他好歹还在她面前装一装,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她抿了抿嘴,“我念头污浊,满心算计,配不上那么纯粹的灵气。”
“也是,”闻丘咂咂嘴,“可惜咯。”
他似无目的的捋着手中的拂尘,语气终于正经了一些,“那样的灵气,稍一疏忽,对整个四境来说都是灭顶之灾,也只能是他那样的傻孩子才能保证不行差踏错。”
左如今从他浅淡的瞳仁里看出了一丝心疼。
“连顾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恶念,哪怕偶尔起了口腹之欲,都要抽灵洗髓,强行压下去。”
左如今从前一直以为抽灵洗髓就是打坐练功,直到上次听了章同玉的惨叫,听到连顾说章同玉的痛苦堪比抽灵洗髓,她才知道他从小到大都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闻丘继续道:“原本,他那一缕浊气落在左培风身上,也并没有什么恶念,不过是贪吃了些,还有就是,藏着点感情……”
他的眼睛依然盯着拂尘,话说得轻描淡写,并没有让正在听他说话的这个“动情”的源头觉得尴尬。
“只是没想到,他想从左培风身上取回浊气之前,自己动了恶念。这才引得浊气反噬,把他原本微弱的欲念全都放大,一发不可收拾。”
左如今仔细想了想那晚。那天确实过于混乱,先是姚阿穗死了,之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端了章同玉的老巢,再后来,又是宋擎死在了她手里……
若说连顾在那日起了恶念,倒也合乎情理。
“他动了什么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