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瞥一眼赵六娘带的东西,“给我的?”
“对。”赵六娘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没啥好东西,菜最多。这南瓜是地里最大的,谦宝和窈宝不是最爱喝南瓜粥嘛,这南瓜甜,给他们吃。”
她也知道,这些菜的价值,换不到多少油,可家里真拿不出值钱东西。
乡下来钱难,要票没票,要钱没钱,一年到头都紧巴巴。
林昭夸赞,“二嫂种的菜真水灵。”
她家后院也有菜,种类不多,平时要想吃别的,会和村里人换。
赵六娘见三弟妹不在意,神情更自在些,“也就这点本事了。”
几人来到顾家新院子。
聿宝几个已经吃光了碗里的猪头肉。
聿宝小朋友很勤快,顺手洗干净碗筷,放进橱柜,这会正和珩宝他们看图画书。
瞧见家里来人,几个小家伙纷纷喊人。
赵六娘感慨,“又在看书呢,不愧是你爹娘的儿子,就是爱学习。”
聿宝礼貌微笑。
珩宝嘴快地显摆:“我们是爸爸妈妈的儿子,当然和爸爸妈妈一样爱学习啦。”
话说完低头看书。
林昭来到灶房,自橱柜取出油壶,给赵六娘分了四两油。
赵六娘心理预期是二两,没想到三弟妹这么大方。
听说城里的工人,一个月才发四两油票呢!
省着点用,能用一个多月呢。
“三弟妹,你有啥活干没?”赵六娘接过油罐,满脸兴奋,眼睛发亮。
“我帮你干!床单要洗不?别客气,大姐没空来,我能帮忙啊,咱们农村人多的是力气,你别跟我客套,尽情的使唤我吧!”
林昭面露喜色,“有刚换下的床单……”
“我来!”赵六娘马上接话。
聿宝蹬蹬蹬跑进屋,拖出装满床单被罩的竹篓。
他仰着小脸,“二伯娘,都在这里。”
三房人口多,每次换都得换三套,客房的也被林昭换下,所以竹篓是满的。
“行。”赵六娘没觉得多,就是觉得三房的床单花色真好看,还都是新的,看着没几块补丁,不像自家的,换洗都不敢用力,稍微用点力能碎成布渣。
“这床单真好。”她神情流露出羡慕,但是不眼红。
都是抽奖抽出的,能不好嘛。最重要的是,不仅好,花色也不夸张。
林昭微笑,“都是瑕疵品布。”
“瑕疵品也很好啊,寻常人想要瑕疵品还没有呢。”赵六娘道。
布票比糖票都难弄。
聿宝又拿来香皂,放进竹篓,“二伯娘,用香皂洗,我娘喜欢衣服床单香香的。”
赵六娘瞪大眼睛,心疼的直抽抽。
败家玩意儿啊!
洗个床单用香皂洗!!
“多费香皂啊,用皂角洗一样洗得干净。”
她摸着那块瘦了两圈的香皂,满脸肉疼。
林昭:“没事,家里不缺香皂。”
赵六娘顿时不说话了。
……好吧。
三弟妹在供销社,谁缺她们售货员都不会缺。
她没再废话,一手拿油罐,一手拎竹篓,往外走。
先把宝贝油罐放回屋,随后去河边洗床单。
知道三房的床单很惹眼,没敢往人堆蹿,寻个孤僻的大石头,一屁股坐下,哼哧哼哧洗起来。
哎呦这好料子,能摸摸也是好的。
干着苦力,脸上却满是笑,瞧着高高兴兴的。
洗完回去的时候,才走到砖瓦房门口,闻到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香味。
这股味道能把人香迷糊。
推门进了院子。
几个小萝卜头扒在灶房窗户上,眼巴巴往里瞅,旁边是一大一小两只狗,那只叫小金的金丝猴儿盘腿坐在聿宝头顶,时不时蹦哒下,伸抓拍拍聿宝的脑袋,看着也很激动。
“……这是在干啥呢?”赵六娘抱着木盆,往崽子们这边瞅。
“我娘在炸带鱼呢!”珩宝抽空回答。
“带鱼?”赵六娘没听过,更没吃过,肯定又是城里人吃的。
她没再说啥,径自往后院走,擦干净晾衣绳,晒好床单被罩,朝前院走。
朝灶房喊:“三弟妹,床单被罩晾好了,晚上别忘记收,我先走了啊。”
话才说完,便见林昭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个瓷碗。
“辛苦二嫂了,这几块带鱼你带回去。”
林昭把碗塞二嫂手里,转身回到灶房。
油炸食物的香味有多霸道,不用废话,肚子缺油水的赵六娘迎面闻到,直接给香迷糊了。
鼻子狠狠耸动着,像要将所有香味都吸进肚子。
她咽了下口水,艰难地移开视线,看向林昭,声音充满喜气。
“谢谢三弟妹,我让梆梆和来妹给你捡柴,给你堆得高高的,保证你一冬天都有柴火烧。”
林昭没拒绝,“好啊,我家确实缺柴,也不要他们白捡,我用东西换。”
“不用!”赵六娘道,“你给的油他们也吃,还有这……炸鱼,什么身份的人啊,有这福气!能吃到城里人吃的鱼,还要啥自行车。”
话说完,留下句等会让梆梆送碗,风风火火地离开。
她端着鱼出顾家门,没走几步,被村里的大人小孩围住。
“鱼鱼娘,你拿的啥,闻着忒香!”
“是啊,聿宝娘又在做啥,老远都闻到味儿了,看着像鱼,是鱼吧?”说话的婶子瞧着赵六娘手里的碗,离得很近,“油汪汪的,用油炸的?嘶,你三弟妹不过日子了?!”
另一人也满脸心疼,“是啊,那么多油,我家能吃小半个月了!”
她们一副真败家的表情。
赵六娘也觉得败家,但不乐意听村里人说,转开身,不让她们多看,直接回怼:“我家三弟妹有工作,老三有津贴,她娘家几个哥都有工作,时不时都补贴她,她啥吃不起呐,别说炸鱼,就是山珍海味都吃的起,没办法,谁让她命好。”
“老三回部队前说,让他们娘儿几个想吃啥吃啥,别省着,有啥东西想到又弄不到,可以给他发电报,他来搞……三弟妹她三哥也这么说,就这,你说说,她用的着抠抠搜搜,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吗?”
众人一听,那确实没必要啊。
霎那间,心情很复杂,
“你三弟妹命是好,全大队的姑娘,都没她命好。”之前说教的那人道。
是她的话,她也不抠搜,家里啥也不缺,肯定不会连吃喝都算计啊。
赵六娘见这些人被说服,眼底闪过得意,胸脯挺得高高的,大跨步离开。
正走着,元宝他娘追上她。
“鱼鱼娘,你三弟妹今儿给你分了不少油吧?”
赵六娘驻足,眼神防备地看着她,反问:“谁告诉你的?”
这女人说话语气肯定,她没必要否认。
“别这么看我,好像我是随时盯着你的二混子一样。”元宝娘哭笑不得,缓声解释,“我看见了……”
“你拿着油罐子,嘴角的笑快咧到后脑勺,那么明显,我要是看不出来,眉毛下的一双招子也没必要要了!”
赵六娘愣了下,没想到是她笑容太灿烂的原因。
她神色舒缓,“你也知道,顾家才分家,又临近月底,家里的油早空了。肚子本来就没油水,再吃清水煮菜,我怕当家的没力气干活,这不只能厚着脸皮朝三弟妹开口。三弟妹人好,知道家里油罐空了,分了我几两。”
“你问这干啥啊?你家也没油了?!”
“可不是嘛。”元宝娘图穷匕见,“你匀我一两呗,下月我还你。”
赵六娘纳了闷儿,“你向我开口?你咋不直接问我三弟妹?!”
元宝娘:“这我哪好意思。”
她站在林昭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
“对我你就好意思?”赵六娘翻白眼。
什么人嘛,真会挑软的捏。
她佯恼,扭头朝前走。
元宝娘忙去追,“看你说的,这不是咱俩关系好嘛!”
见赵六娘不为所动,继续说着好话。
“其他人也没你能耐啊。”
赵六娘嘴角翘起,嘴上说:“有能耐的是我三弟妹。”
她自己几斤几两,她还是知道的。
元宝娘有不同的看法,“你和她能处好,这是你的能耐!你小姑子为啥连三房的门都进不去?还不是人不讨喜,没能耐嘛!”
旁的不说,和人相处这方面,六娘是厉害。
赵六娘心里高兴,松口道:“行,分你一两。”
没等元宝娘说话,又提醒,“下个月还我。”
“肯定的。”
赵六娘正色道:“别往外说,我怕都来找我借油,我统共也就四两。”
“肯定不乱说。”元宝娘心里有数。
村里人去县里不方便,借盐借油很正常,但要是都来找六娘,会给她带来困扰,这损人不利己,不干。
“我让元宝上门取,没人会注意。”
赵六娘不觉得她们的小心夸张,“……好。”
解决掉最发愁的事,元宝娘说起刚吃到的大瓜,“你听说没有,你小姑子待的那家正在闹呢。”
赵六娘看过去,“二房?”
这里的二房,指的是顾老太太待的顾二房。
“对啊,你听我给你说……”元宝娘兴奋地说起来。
“你小姑子不是住在二房吗,她整天啥正事都不干,还和孩子抢鸡蛋,天天去县里瞎逛,太阳下山才回。
你二婶之前一直忍着,不知道咋好像突然忍不下去了,要把你小姑子赶出去,顾老太太不乐意,我过来的时候,你二婶正要上吊……”
赵六娘瞳孔舒张,“啥?都闹到这个地步了!”
着急忙慌进家门,放下东西,又匆匆出来,往二房奔去。
这么个大瓜,不能不吃。
到的时候,门口好些人,有的在拉架,有的在瞧热闹。
赵六娘没敢靠太近,怕莫名其妙沾上事。
凡是小姑子的事,她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要不是为凑热闹,她才不来。
顾家二房院门大开。
里头正热闹。
顾杏儿捂住冒血的胳膊,躲在顾老太太身后,嘴上不住叫嚣,“奶,你看看我二婶,她拿刀砍我!她是想要我的命啊!我要报公安!”
话才落,顾二婶朝她扔石头。
“啊!”顾杏儿尖叫,整个人缩到顾老太太身后,拿亲奶当挡箭牌。
顾二婶不敢伤婆婆,石头自然往偏的扔。
没落到顾老太太身上。
她冷眼瞥过顾杏儿,觉得那张脸真是面目可憎。
顾二婶看向顾老太太,出言:“娘,你睁开眼看看,这就是你宠着长大的孙女,她拿你当挡箭牌,你还要护着她吗?”
“顾杏儿就是个没心的畜生!”
“她连亲爹娘都能抛弃,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这就是条毒蛇啊。我坚决不同意她落户到咱家!”
顾老太太听她连这都往外吐噜,脸都黑了。
丢脸啊,家里的脸要丢尽了!这事传出去,杏儿咋嫁人呐。
不满地看着老二媳妇。
顾二婶声音不算小,拉架的人瞠目结舌。
“……断绝关系是啥意思?”有人音调高亢地问,语气充满惊讶。
“哦大家都还不知道啊?”顾二婶满脸讥讽,“顾杏儿登报和大房断绝关系了!”
中人皆惊。
“啥?!”
“真的假的?”
“没听说过啊,啥时候的事?”
……
社员们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瞧向顾杏儿的眼神像看什么怪物。
顾杏儿恼怒,“看什么看!有啥好看的!!”
“谁让他们偏心!我就要和他们断绝关系!”
“我和顾轻舟都是他们亲生的,分家的时候,凭啥顾轻舟比我多五十块?他们不喜欢我,我还讨厌他们呢!”
她哼一声,“离开他们我能过的更好,以后那家人别想沾我的光。”
在场的人嘴角抽搐。
顾杏儿是发癫了吧?
就她。
笑死了!!
老顾家靠谁都靠不上她啊,有三房两口子在,有她啥事呦。
分不清大小王。
赵六娘也这么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顾杏儿,无语的要死。
村里的老人看不过眼,化身成正义的使者。
训斥顾杏儿。
“你这也太没良心了,你爹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还供你念书,村里哪个姑娘念到初中,你的书念到狗肚子去了!”
顾杏儿对自家人蛮横,面对外人,尤其是有点地位的人,却是相当老实的。
说话这人辈分高,儿孙多,她不敢与之对着干,怕把人气出好歹。
于是只当没听见。
顾老太太觉得没脸,扭头骂顾二婶,“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净干些上不了排面的事,啥事不能关起门说,闹的全村都知道……你脸上有光喔。”
顾二婶心说,关上门来事情咋说得清。
“我要是有办法,我能闹?”
“娘,算我求你,咱们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吧,别管顾杏儿的事了,她那么有主意,她的事让她自己做主,您就别管了!!”
“还是那句话,顾杏儿别想入我家的户,我不愿意!!”
今天甭管咋说,她绝对不会让顾杏儿入自家的户。
这是个麻烦精,谁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
最重要的是,家里紧巴巴,哪来的粮食喂顾杏儿这个外人!!
顾杏儿之前被二婶砍伤胳膊,很是记恨她,也不想把户口迁到二叔家。
她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谁稀罕。”
顾杏儿得意洋洋,“马上我就是城里人了,才不稀罕入你家的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