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铲瞪大双眼,看向狗剩:
“师父说的都是真的?!”
狗剩嫌弃地看他一眼,“你这朽木,这般贵子拜你为师,也改不了你是个憨儿的命数,师父两世为人,岂会骗你?”
粗眉方看向狗剩,“前辈,李阿公的身份这般说出来,不太合适吧……”
狗剩摇了摇头:
“寨子里这一亩三分地,七十户人家,谁不是被李前辈救了命,咱都是自己人,除了张仙姑的祖母……
但她也不过是个道行深的游神,会离开的。”
粗眉方继续抽着烟锅子,眼神有些沉重。
“阿公为什么不让我们出手?”
寿衣张适时开口:
“出手?”
“那甲神仙道行的赊刀,可是苗州的走阴老胡,也是个为了渡最长的江而刻意压境的主儿……
我初与他对峙,若不是李阿公帮我,依我这近身的本事,根本奈何不了他。
更别说,那走阴老胡请来的断江……
赊刀人本就走天下,很少成帮成派,都做各自的生意,说各自的谶言……
谁晓得这走阴胡,还能搬来一尊断江大仙……
我本想着,豁出我和这位问米老前辈的半条命,也许能制住这断江赊刀……
可此二人之志可吞天下!
为让那甲神仙赊刀入断江,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根本不会罢休。
可直到李阿公出面。
他一掌横推二人,将他们推出过马寨子地界……
便见风沙走石,天雷滚滚,阴气昭昭……
我欲帮上什么忙,可连那层阴气屏障都破不开。
只好点起了香柱,给阿公祈福……
再见阿公之后,他手里只有这俩赊刀的脑袋了。
只可惜,阿公的命数福气太薄,人也垂垂老矣,这一战确实不孬,比我想象中还要轻松。
但阿公……
这件寿衣,是我为阿公缝的,等李世子回来那天,他会为阿公亲手穿上。”
那位问米张婆,不住叹道:
“早在婆婆我那个时候,李家人就不孬,没想到这么多年,依旧一个比一个有种啊……
这李长福,是个狠角,他说恶人之血不可染过马寨子分毫,他便真做到了……
寿数将近的老断江,真不孬啊……”
远远地,三人也便看见。
一道扛着蛇皮麻袋的身影,走进了庄子。
他的腰身很弯,弯到几乎看不见。
他朝着帮子里几人张望张望,又挨家挨户打了招呼。
不少人问李阿公的褂子怎么是这个颜色,可他只是笑笑,跟这些街坊邻居,说着家里的陈设布局该如何调整,如何才能更好的藏风聚气。
他让赵三郎家的牛儿别再配种,说菜头家的老母鸡沾点凤命,别吃,让田二丫的奶奶不要晚上走夜路……
李长福走在寨子里,身后早早跟了一大群人。
这么多年,他早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可他却又是个有温度的半仙儿,人们怕他,也敬他,也爱他。
寨民们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昨晚的雷很大,风很烈。
他们鬼使神差地送着李长福回到了庄子,看着他把那张蛇皮袋子张罗在自家院墙下。
看着他坐在门前老杏树下的马扎之上。
李阿公,是多老的一个人呐,他的脸上已经全是尸斑,他的头发已经白得脱落露出头皮……
不少人噙着泪,喊出一声:
“阿公!”
“阿公!你莫走哇!”
“阿公你走了,寨子里遭了祟可咋办?”
“阿公,我们不是说好了,我家二丫生了,还要请您吃席面!”
“阿公……”
一声声阿公,让让这个累了一辈子的可怜老头直起了腰板。
他笑笑:
“娃娃们,乖,阿公就在这儿,想我了,就来这老杏树下看我哩……”
李长福浑浊的双眼之中,什么也看不清了。
一片白芒吞噬了他。
他看见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娃娃,张着双臂要自己抱。
他看见一个倔强的少年,吵闹着要去山里抓鬼。
他看见一个茫然的灵魂,在叫自己“爷爷”。
李长福泪流满面,他已经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只能动着嘴唇,像一颗老杏一般,风干在这孤坟一样的庄子里。
“镇娃子,爷爷想你了……”
日落西山黑了天,
阿公要回家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