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91年的元旦，前一天刚刚下过大雪，地上积雪最厚的地方已经没过脚踝，东昌县六中的校园里，放眼都是白皑皑一片，但通向教室、食堂、家属院的地方，都被扫出了一条小路，教学楼前更是扫出了一大片空地。
不用说，这都是老师带着同学们一点点清扫出来的，人多力量大嘛。
今天，老师和同学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因为晚上有晚会有节目，还有茶水瓜子橘子。
今天没有晚自习，大家都在为即将开演的元旦联欢晚会做准备。
连家小院的孩子们，早早地吃了饭，准备挽着魏奶奶去看晚会。
连莲在左边口袋装上瓜子，右边口袋装上花生，裤子口袋装的是水果糖，手里还拿着一只大橘子。
云升笑话她：“你这是去看晚会还是去吃东西啊？”
连莲认真地说：“用眼睛看晚会，用嘴巴吃东西，不耽误啊。”
“据说晚会准备了瓜子零食哦，你带这么多干嘛？”
连莲皱皱眉头：“二哥，这么多人，瓜子能抢过来不？还不得自己带着啊。”
云升想想也是，现场即使有瓜子零食，也是给台上的领导和老师们准备的吧。
想到这里，也往口袋里装了一把瓜子。用眼睛看，用嘴巴吃，连莲说的没错。
四个人关好大门，接上魏奶奶，趁着天还大亮，一起搀扶着朝学校礼堂走去。
路上都是兴高采烈的人们，谈论着今天晚上的节目，个个喜气洋洋。
远处出现了一个笨拙的身影，穿着军绿色的大衣，摇摇摆摆，朝着大家走过来。
人流的方向是朝礼堂而去，这人背向礼堂，逆着人流，显得很是刺眼。
走得近了，云洁才看清，原来是董如雪老师。
董老师还是教初一英语，最近一段时间，云洁忙得晕头转向，已经好久没见过董老师了，魏奶奶在上风市住了一段时间，也好久没见了，这会突然见到她胖成这样，俱是吓了一跳。
“董老师，你这是要去哪里？”
云洁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看着她这样笨拙地雪地里行走，真怕她跌倒了。
魏奶奶也赶紧跟过来，打量着董如雪。魏奶奶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董如雪现在的状态不大正常。
连莲急着要去大礼堂，云平云升只能先带她走。
云洁和魏奶奶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
“董老师，你这是回宿舍吗？地上滑，我送你回去吧。”
董如雪走得战战兢兢，很是后悔在教室耽搁了一会，这会子天冷下来，地上上冻，有些滑。云洁能送她回宿舍再好不过了。
“谢谢你云洁，会不会耽误你看节目？”
云洁：“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看节目，又挤又热，空气也不流通，没什么意思。”
“谢谢，谢谢。”董老师不住地说着谢谢。语气卑微。
魏奶奶心里一颤，这孩子，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就没人照顾她吗？
三个人小心翼翼来到宿舍区最后面的单身宿舍，再往后两排，就是云升离家出走时待过的垃圾场了。
宿舍是一个单间，有两张上下床，还有书桌、衣橱、洗脸盆、水缸等等物件。虽然简陋，但还算温馨。
今年入冬时，学校给学生宿舍和教师宿舍整修了屋顶和门窗，这个冬天比往年都好过一些。
董如雪艰难地拖过两个椅子，让魏奶奶和云洁坐。
她自己坐在床上，把脚翘在床沿上。
“这个屋里本来是四个人的，现在是我和小夏两个人一起住，她这几天都回老家，就我一个人在。”董如雪说话有点喘，一说一顿。
魏奶奶开口：“你一直住在这里吗？晚上冷不冷？”
董如雪笑笑：“也不是一直在这里住，周末回我婆婆家，周一到周五，我身子重，回家不方便，就住在宿舍里。”
云洁细细打量屋里的摆设，两张上下床，都只住在下面，上面一层摆满了女孩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屋里生着炉子，倒不冷，这会还有点热。
董如雪缓过气来，慢慢把军大衣脱下来。云洁看到了她的肚子。
“这么大吗？”云洁惊呼道。“难道是双胞胎？”
“不是双胞胎，医生说就一个，只不过长得有点大。”
“这是几个月了，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八个月，预产期是下个月。”董如雪小声说。
魏奶奶看董老师的状态和肚子大小，不像是八个月的肚子，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董老师，你的脸和手怎么肿成这样？”离得近了，云洁发现，董如雪的脸和手肿得有点吓人。
“不光脸手，我的脚才叫肿呢。鞋子都穿不上了。”
魏奶奶走过来，把董老师放在床沿上的裤腿掀起来，按了按，表情凝重：“不能在这里了，你赶紧去医院吧，这是孕期水肿，你血压怎样？”
“血压有点高，但也不是很严重。”
“不行，这样很危险，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这是妊高症？大人和孩子都很危险的，最好是住进医院。”
董如雪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空气凝滞一分钟。魏奶奶下定决心：“收拾东西吧，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直接去县里医院。云洁，打电话叫医院派车来拉。”
“魏老师！”董如雪突然喊。
魏奶奶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董如雪在魏老师灼灼目光中，终是低下了头。
云洁在一边，不敢说话，这会子急急说道：“你们收拾东西，我赶紧去叫车。”
魏奶奶嘱咐云洁：“路上慢点，倒也不急。”
云洁点点头，裹紧衣服出门去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前方视野有点模糊了。
云洁这会子感到着急害怕了，她还没见过魏奶奶那么严厉的样子，齐衡叔叔惹魏奶奶生气，魏奶奶也没有今天这么可怕。
董老师要生了吗？她现在的情况很危急吗？
云洁深一步浅一步来到电话亭，摸起电话，第一个竟然想打电话给文汇。
不能打不能打，云洁心想，文汇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没有必要让他担心。还是赶紧给医院打电话。
打通电话，是镇上医院接的，云洁想起魏奶奶说要去县里医院，问镇上医院能不能把病人拉到县里去。医生跟旁边的人商量了一下，先把病人拉到镇医院，看看情况再说吧。
云洁无奈，只得答应。
宿舍里，董如雪低着头，哀哀哭泣，魏奶奶叹一口气，轻轻拉起她的手：“孩子，不要怕，有我在呢，你们娘俩定不会有事。”
董如雪使劲点点头。心里安定了些。
下一秒，她的心又被狠狠地提了起来。
魏奶奶：“孩子预产期是到底什么时候？”